沉睡,似乎就是我的命數。
我又夢見夜色葳蕤之中的一片紅燭,亮得晃眼,燭淚連在一塊像是開了一大叢的牡丹,正要細看,一聲驚呼將我鬧醒,我睜眼醒來又是一陣恍惚。
我的房裏昏暗,拮據人家都是如此,夜晚來臨沒什麼亮光,我瞥了一眼坐在床尾依舊未動的身影,套了件外衣就朝著聲響走了出去。
原是我父親起夜摔了跤,他憨笑著衝我擺手,讓我趕緊回去歇息,我倒不急,看著他回了房間便又出門去,看了眼台階邊的貓。
前些日子,這隻小黑貓溜進我家,是純黑的小貓,碧綠眼睛圓圓的,看著有些狠厲又有些懶惰。我娘嫌黑貓不吉利,恐它傷到我,便讓我趕緊把它丟開,還威脅我如果不丟開,就讓我爹回來把它扔到舜明山裏去。
舜明山,是仙澤護佑的地方,如今被我累得破敗不少,還到處鬧鬼,可怕得很。
我當時不忍心,硬著頭皮跟我娘吵了幾嘴。最後的結果就是各退一步,我把它放在我家門口將養著,我娘也不強迫我做個惡人。
我不忍心丟它可不是因為我心善(論誰經曆我這一輩子都再也沒法子心善了),其實是因為我從前也備受“不吉利”說法的困擾,但父君沒丟掉我真是萬幸,所以即使我來到這裏,也必須得堅守我家的品質才好。
我的“父君”,自然不是我人間的爹爹,我說的是水官天尊沇,人稱沇君;“我從前”這三個字,說的自然也不是我過去為人的十七載,我說的乃是我從前當神仙的千萬年光景。
我把這些跟徐興說的時候,徐興這瘋子還笑我是瘋子,氣得我直接將他暴打了一頓。噢,徐興,我在人間唯一的“同齡”友人,住在東巷,城裏出了名的瘋戶,聽說他祖上帶了些病症,生來便是瘋子。
不過這不打緊,巷子裏的人還說我是傻子,我自認為我不是傻子,那這徐興也極大可能不是瘋子。
“別看了,回房去。”他有些無奈地命我回去。
他叫宋黎,從前是個將軍,身幹挺拔的好不英氣,一身玄色華服顯得冷峻,一雙眼在淡淡的月光下靜靜地看著我,他這臉高的地方就是挺拔,低的地方便是幽深,頗有氣概的男子,卻成日圍著我打轉。
我隻知道我前世認識他,卻不曾記得我與他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過往千萬年我都記得七七八八的,隻是唯獨對他,像是少了一塊。
因為,我睡了很久,久到我醒過來一時半會兒都沒記起來自己是誰。我向來是比較能睡的,如果天界有這方麵的賽事,我一定能拔得頭籌,可是千年之前的那場覺,我睡得著實是久了些,把一些要是盡忘了。
這說是睡,其實“死”更貼切。
我上輩子做神仙無憂無慮,卻一時不留心死在凡人手裏。這著實是很丟臉的一件事,丟臉到我不想再回去當神仙了。
過去的事情,我偶爾記起,偶爾又忘記,我想這跟我先天魂魄不全有些關係。
魂魄不全乃是因為我上輩子給陶千屹用魔族的邪術刺散了魂魄,故而沒法轉生,這殺千刀的陶千屹估計也沒料到,我這廢柴哪來的本事轉生呢?
著實不是因為我積極向上的求生欲感動了上天,我的殘魂乃是宋黎尋遍四海八荒為我重新找回的,宋黎想等找齊的時候求人將我的元神修複,但是事實難預料,他還沒找齊,我就自己附進了這個身體裏。
這就要說到我人間的娘了。
我娘年輕的時候雖然讀過一點書,但是估計天賦不好,讀了好幾年也沒擋住我娘體內那“彪悍”性格的野蠻生長,所以當年才會跟我爹吵了幾句嘴就離家出走,須知那時她懷胎都要滿月了。
那次出走還沒出舜明山她就餓了,遂蹲在溪邊洗果子吃,結果好巧不巧,不知道哪來的一條紅鯉突然躍出水麵,把她嚇得一趔趄,引得腹痛,她就近找了個小山洞生下了我。
這個山洞正是宋黎的住處,而我的殘魂被他封於玉虛劍也在這山中,我娘真是出乎意料地抽出了那把劍砍斷了臍帶,我也是出乎意料地附上了這個身體,出乎意料地轉生了。
當時我爹找到我娘的時候,已月上柳梢,又是溪邊生的,遂給我取名叫月溪。後來回鄉說開,族裏有一個頗有學識的秀才叔伯有些矯情,說這“溪”字聽著不喜慶。我爹素來霸,一聽更是不得了,當下就聽了那叔伯的話,改作“月河”,取“合”意,再配上“尹”這姓氏,我就更滿意了。
巧的是,我當神仙那會兒,也是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