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梅裏指著那個方向說,“就是柳條河。柳條河從山上流下來,往西南方走,穿越森林的正中央,最後和烈酒河於籬尾處合流。我們可不能往那邊走!柳條河穀據說是整座森林中最詭異的地方,根據傳說,那裏是一切怪事的根源。”
其它人紛紛朝著梅裏指著的方向看去,但除了濃密的霧氣和深穀之外什麼也看不見;在河穀之外,森林的南方也隱沒在霧氣中。
太陽現在已經升到了半空,讓山上的眾人都覺得熱了起來。現在多半已經十一點了,但秋天的晨霧依舊沒有完全散去,讓他們無法看見遠方。往西看去,他們最多隻能看見高籬的依稀影像,在其後的烈酒河就已經完全無法辨認。讓他們抱持最大希望的北方則是連他們的目的地:東方大道的影子都看不見。一行人彷佛站在樹海的孤島上,四周都成了一片迷蒙。
東南方的地勢則是十分陡峭,山坡似乎一直延續到濃密的森林中;這真的就像從海中升起的海岸一樣。他們就這樣坐在坡上,俯瞰著這一片綠色的密林,吃起了午餐。等到太陽越過了天頂之後,他們終於可以看見東方老林邊緣外的山丘輪廓。這讓他們大為振奮,能看見森林邊境之外任何的事物都是好的;不過,如果有別的選擇,他們是不會往那個方向靠近的。古墓崗在哈比人的傳說中是個比森林更邪惡的地方。不久之後,他們終於下定決心繼續前進。帶著他們來到這座小丘的道路又再度出現在山的北邊。不過,他們沒走多久就發現這條路一直往右偏,很明顯的是通往柳條河穀:這可不是他們想要去的地方。經過一段討論之後,他們決定離開這條路,直接往北邊走:因為他們雖然在山丘上看不見東方大道,但它一定就在那個方向,距離也不應該太遠才對。除此之外,北邊看起來也比較幹燥、比較開闊,山坡上的樹木似乎也少一點;在那邊鬆樹和柏樹取代了這裏的橡樹和白楊木,看來讓人安心許多。
一開始這決定似乎非常正確:眾人前進的速度很不錯,唯一讓人有些擔心的問題是每當他們看到太陽的方位時,都會有種道路持續往東方偏的感覺。不過,不久之後,樹木卻又開始合攏起來。怪異的是,這正是從遠處看來樹林開始變得稀疏的同一個位置。道路上更開始出現了一道又一道的深溝,彷佛是被巨大車輪碾過的痕跡一樣,在這些深溝中還長滿了大量的荊棘。而這些深溝每每都是毫不留情的切過他們所走的道路,導致每次一行人都必須牽著馬匹狼狽的走下,再艱辛的爬出。小馬們非常不適應這樣的跋涉和地形。每當他們好不容易下到深溝中時,眼前都一定會是濃密的矮灌木和糾結的野生植物。不知道為什麼,如果他們往左邊走,所有的植物就會糾纏在一起,讓他們無法通過;隻有當他們往右邊走的時候,這些植物才會讓步。往往他們還必須在深溝中跋涉相當的距離之後才能夠找到路爬上對岸去。每一次他們爬出深溝之後,眼前的樹木就顯得更為蓊鬱、更為幽暗;隻要一往左、往上坡走,眼前的路就會顯得難以通過。最後,他們隻得照著這股莫名的意誌不停的往右、往下坡走。大概過了一兩個小時之後,他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隻知道從很久以前一行人就已經偏離了北方的方向。他們隻能夠照著一條安排好的道路向東南前進;而這是由外來的意誌替他們決定好的。他們隻能別無選擇的朝著森林的中心而去。
快傍晚的時候,他們又走進了一個比之前的深溝都要陡峭、深邃的地塹。它的坡度陡到不管是前進還是後退,根本無法牽著馬和行李再爬出來。他們唯一能夠做的隻是沿著深溝往下走。地麵開始變軟,有些地方甚至如同沼澤一樣發出惡臭,兩邊的溝壁也開始冒出泉水。很快的,眾人的腳下就出現了一條穿梭於雜草間的小溪。接著,地勢急遽下降,小溪的水流變得越來越急、越來越強。眾人這才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了一個天空都被樹木遮蔽的溪穀中。
在踉蹌的前進一段距離之後,他們突然走出了狹窄的空間,彷佛走出地牢的大門一般,哈比人終於再度看見了陽光。在他們走到空地上之後才發現,他們所脫離的是一個陡峭的幾乎如同懸崖一樣的峽穀。在峽穀出口處是一塊長滿了雜草的空地,遠方也可以看到另外一個同樣陡峭的山壁輪廓。金色的陽光懶洋洋的照在兩座山壁之間的空地上。在空地正中央的是一條看來十分慵懶的褐色小溪,兩旁夾雜著古老的柳樹。柳樹替這條蜿蜒的小溪遮檔著陽光、河中也倒著許多枯死的柳樹,充塞著無數掉落的柳葉。這塊空間彷佛全部被柳樹所占據;河穀中吹過一陣溫暖的秋風,所有的柳葉都在枝丫上飄動著、草地發出窸窣的聲音、柳樹的枝幹跟著咿呀作響。
“啊,至少我現在終於知道這是哪裏了!”梅裏說。“我們走的方向跟計劃完全相反。這就是柳條河!讓我先去打探一下狀況。”
他一溜煙的鑽進陽光照耀下的野草中。不久之後,他跑了回來,向大家報告山壁和小河之間的土地蠻結實的,有些草地甚至一路長到河岸邊。“還有,”他說,“河的這邊有道很類似腳印的痕跡。如果我們往左走,跟著那足跡,我們應該可以從森林的東邊鑽出去。”
“可能吧!”皮聘說。“但前提是那腳印必須一直走出森林,不會帶著我們走到沼澤裏麵才行。你想會是什麼人、為了什麼原因留下腳印?我覺得那恐怕對我們沒什麼好處。我對這座森林和裏麵的一切都抱持著懷疑,而且我也開始相信這裏的傳說都是其來有自的!況且,你知道我們要往東走多遠才會走出森林嗎?“我不知道,”梅裏說。“我從來沒這樣走過。這次我根本連走進柳條河多遠了我都不知道,更別提怎麼會有人來到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弄出足跡來了。就目前的情況看來,我隻能說暫時看不出有別的脫困方法。”
既然別無選擇,他們也隻能把這足跡當做唯一的希望。梅裏領著眾人踏上他所發現的足跡。此地的雜草、蘆葦興盛蓬勃,放眼望去幾乎都比他們還要高。不過,這道足跡開辟出了一條小路,讓他們走起來不會太辛苦。而且,這條小路還非常聰明的避過了許多惡臭的池水和沼澤,讓一行人免除了身陷沼澤的危機。這條小徑穿越了許多河穀,延伸進入柳條河流出森林的河口;每當他們遇到這樣無法徒步渡過的阻隔時,就會看見麵前有著經人刻意擺放的樹幹或樹枝搭成的簡陋橋梁。
眾人開始覺得非常的燥熱。各種各樣的蒼蠅在他們的眼前和耳朵旁邊亂飛,下午的烈陽毫不留情的照在他們的背上。最後,他們終於來到了一個有著遮蔭的地方:許多粗大的灰色枝丫遮住了小徑上頭的天空。一進去這個區域,他們就覺得舉步維艱。睡意彷佛從地麵流進他們的血管中,更從空氣中降落在他們的頭上和眼中。
佛羅多感覺到下巴垂了下去,頭也不住的點著。走在他前麵的皮聘四肢著地的趴了下去。佛羅多被迫停了下來。“沒用的,”他聽見梅裏說。“我們不休息就再也走不動了。一定得小睡片刻才行。柳樹底下好陰涼。蒼蠅也少多了!”
佛羅多不喜歡這種感覺。“清醒一點!”他大喊道。“我們還不能夠睡覺。我們一定得先走出森林才行。”此時,其他人已經完全失去了抵抗力,根本無法了解堅持的重要性。站在旁邊的山姆也開始打起嗬欠,惺忪的雙眼不住的眨動。
佛羅多自己也突然覺得非常想睡。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四周一片死寂。蒼蠅不再發出嗡嗡聲。他在半夢半醒之間隻能聽見有個溫柔的聲音在哼著,彷佛有首輕柔的搖籃曲在他耳邊縈繞,這一切似乎都是從頭上的枝丫中傳來的。他勉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見頭上有一株巨大的老柳樹。這棵柳樹巨大的可怕,樹枝如同擁有細長手指的灰色手臂一樣,縱橫交錯的伸向天空;扭曲生瘤的樹幹則是穿插著巨大的裂縫,如同獰笑的大嘴,配合著枝丫的移動發出咿呀聲。在明亮天空襯托下飄揚的落葉讓佛羅多覺得十分暈眩,腳步一個踉蹌就仰天在草地上躺了下來。
梅裏和皮聘拖著腳步往前走,頭靠著柳樹幹躺下來。樹幹上的裂縫悄然無聲的張開,讓兩人在它懷中沉睡。兩人抬起頭,看著灰黃的樹葉在陽光下搖動著、發出美妙的樂音。梅裏和皮聘不約而同的閉上眼,似乎聽見有個難以辨認的聲音正述說著清涼的河水和沉眠。他們在這魔咒的籠罩下不再堅持,在灰色的老柳樹腳下沉沉睡去。
佛羅多躺在地上,和一波波襲來的睡意不斷搏鬥;最後勉強掙紮著再度站起身。他突然對冰涼的溪水有了強烈的渴望。“等等我,山姆,”他結巴的說。“我要先泡泡腳。”
他神智不清的走到老樹靠河的那邊,跨過那些盤根錯節、如同毒蛇一般伸入水中饑渴啜飲的樹根。他找了條樹根坐下來,將滾燙的小腳放進冰涼的褐色溪水中,就這樣靠著樹幹突然睡著了。
山姆坐下來,抓著腦袋,拚命的打哈欠。他覺得很擔心。天色越來越晚,這突如其來的睡意實在很可疑。“讓我們想睡的一定不隻是太陽和暖風的影響,”他嘀咕著說。“我不喜歡這棵大樹。我覺得他很可疑。這棵樹好像一直在對我們唱催眠曲!這樣不行!”
他奮力站起身,蹣跚的走去察看小馬的情形。他發現有兩匹馬已經跑離了小徑,正好趕上將它們牽回另外兩匹馬的身邊。此時,他突然聽見了兩個聲音:一個很大聲,一個很低微卻十分清晰。大聲的是有什麼沉重的物體落入水中的嘩啦聲,清晰的是彷佛有扇門關起來的咿呀聲。
他急忙衝到河岸邊。佛羅多就坐在水裏麵,有根粗大的樹根正把他往水裏壓,但他毫無抵抗之意。山姆一把抓住他的外套,死命的將他從樹根下拉出,拖到岸上去。曆劫餘生的佛羅多幾乎立刻就醒了過來,不停的嘔吐和咳嗽。
“山姆,你知道嗎,”他好不容易才喘過氣來,“這個樹妖怪把我丟進水裏!我可以感覺的到!它把樹根一扭,就把我壓到水裏去了!”
“佛羅多先生,我想你應該是在作夢吧,”山姆說。“如果你想睡覺就不應該坐在那種地方。”
“其他人怎麼樣了?”佛羅多慌亂的問。“不知道他們在作什麼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