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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結束時,賀頓將李芝明的破碎之心如古瓷般細致地包紮起來,讓她先回家休息,以後再來。至於追悼會,賀頓的意見是暫緩召開。當然,大主意要李芝明自己拿。
李芝明的狀態基本上還是失魂落魄。她說,記憶分崩離析。
她坐上汽車,以為會趕往醫院,她所在的醫院是全市最好的醫院,不想車輪卻往鄉下飛馳。到了現場她才知道,所謂搶救雲雲都是假的,不用搶救了,人已經支離破碎。市委書記守在現場倒是真的,因為人翻下了幾十米深的山澗,動員大批人力搜尋遺體遺物。明晃晃的車燈把寂靜的山林晃得如同白晝。
大約晚上十點,烏海突然說要回城裏,因為家有急事。平常都是司機開車,那天說好了住下,司機就喝了酒,無法駕車。烏海駕駛技術很好,也沒喝酒,就說自己開車回去。他是當場的最高領導,誰也勸阻不了,雞場給了幾隻新宰殺的小公雞,送他上路。大約夜裏十一點的時候,雞場有一輛拉貨的車返回,路過最險峻的路段,看到懸崖下冒煙,心生疑竇。夜半三更的,又是重車,沒有下去看。到了雞場之後,司機把這話講給別人聽。一般人聽了隻當說笑,烏海的秘書非常警覺,要求無論如何到現場看一看,雞場就出車拉他到了懸崖邊。隻看了一眼,他就確定是烏海的車出事了。馬上給市委書記打電話,通知我的時候,人們已經忙活了很久。Ⅰ米Ⅰ花Ⅰ在Ⅰ線Ⅰ書Ⅰ庫Ⅰh
看著親人的屍骸一塊塊被從草叢中尋找撿拾出來,感覺詭異極了。人們要把我架走,我像釘子一樣紮在地上,就是不動。不是悲傷,隻是空白。悲傷要到很久之後才出現,在巨大的打擊麵前,悲傷像銀杏樹,長得很慢。駭然讓所有的感官都麻痹了,雖然撿到的衣服是烏海的,撿到的鞋子也是烏海的,我還是根本不能相信眼前這些殘片,就是我那風華正茂的丈夫。市委書記讓人把我抬離現場,說這太殘酷了,再看下去,人會瘋的。我說,我不走。誰要是硬讓我走,我就從這山澗跳下去。你不讓我看,我才會瘋。大家看我魚死網破的樣子,也就不勸了,隻是讓兩個人不離左右地照看我。我突然生出一個想法,這個死了的人其實不是我丈夫,而是另外一個很像他的人而已。這個世界上,開著同樣牌子的車,穿著同樣衣服和鞋子的人,大有人在啊。我這樣想著,就掏出了手機。旁邊的人說您幹什麼?我說,我要打一個電話。他們說,通知烏副市長的父母,您可要想好了再說。要不,老人家受不了。我說,我不是打給他們的。兩個人還要問,我示意他們不要說話。
我按了最常用的那個鍵。突然之間,在死一樣寂靜的山林裏,就響起了悠揚的手機鈴聲。這是烏海的手機。真奇怪,那麼猛烈的碰撞,這個手機被甩出去了幾十米,又在風雨中翻滾,居然就毫發未損,聲色清脆得如同一套音響。人們循著聲音,在一叢濕淋淋的刺棵子中間,找到了烏海的手機,我剛要伸手,人們把它交到了市委書記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