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開放型女郎(1 / 3)

那星期過了一半,我的掌心被玻璃深深割傷了。因我沒察覺唱片櫃的玻璃隔扳裂開。大量出血,巴噠巴噠地滴到腳畔,地板染紅一片,連自己也嚇一大跳。店長拿了幾條毛巾過來,當繃帶替我用力裏住,接看打電話查詢夜間也營業的急診醫院地點。這人沒啥本事,這時候處置起來倒很明快。幸好醫院就在附近,但在到達以前,毛巾已染紅了,溢出的血滴在柏油路上。人們慌忙讓路給我。看來他們以為我是跟人打架受的傷。我並不怎麼覺得痛,隻是鮮血流值不停而已。

醫生無動於衷地拿掉血淋淋的毛巾,替我緊緊綁住手腕,止血消毒縫合傷口之後,叫我明天再來。回到唱片行,店長說我可以回家了,他代我上班。於是我搭巴士回宿舍。我先去永澤的房間。由於受傷的緣故,情緒興奮,很想找人說話,況且我覺得已很久沒見過他。

他在房裏看電視的西班牙語講座,邊看邊喝罐裝啤酒。見我綁著繃帶,問我怎麼啦。我說受了輕傷,並不礙事。他問要不要喝啤酒,我說不要。

“馬上就結束了,等一等。”永澤說,然後練習西班牙語發音。我自己煮開水,用茶色泡紅茶喝。西班牙女人在電視上朗讀例文:“這種豪雨史自豈是例。在巴塞隆納有好幾座橋被衝走了。”永澤自己也念了一遍,然後說:的例文全是這樣,真是的。”

西班牙語講座結束後,永澤關掉電視,又從冰箱拿出另一罐啤酒來喝。

“我會打攪你嗎?”我問。

“打攪我?完全不會。我正覺得無聊哪。真的不要啤酒?”我說不要。

“對對對。上次的考試公布啦。我合格了。”永澤說。

“外務省的考試?”

“對,正式地說,那是外務省鮑務員錄用考試,是不是很笨的名稱?”

“恭喜。”說看,我伸出左手與他相握。

“謝謝。”

“你當然會考上。”

“當然是當然了。”永澤笑說。“不過,肯定被錄用也是好事就是了。”

“進了外務省就要去外國嗎?”

“不,第一年要在國內進修,然後才會派去外國。”

我輟看紅茶,他津津有味噠喝啤酒。

“這個冰箱,如果你要,我搬出去之前送你。”永澤說。“你想要:有了冰箱,就有冷啤酒喝了。”

“如果可以的話,當然要了。但你不也需要硬?終歸你也是要出去住鮑寓的。”

“別說傻話了。如果離開這個地方,我會真個更大的冰箱過豪華生活。在這麼簡陋不堪的地方忍了四年,我再也不想看到這些用過的東西了。電視、熱水壺、收音機,你喜歡什麼都送你好了。”

“我無所謂。”我說。然後拿起桌上的西班牙語課本來看。“你開始學西班牙語了P.”

“嗯。語言多多益善,懂得愈多愈有用處,況且我生來就有語言天分。即使是法語,我靠自修就學得相當好了。就跟遊戲一樣,隻要懂得其中規則,其他就得心應手了。跟交女友一樣。”

“相當具反省的生存之道。”我調侃地說。

“對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飯?”永澤說。

“又去漁獵女色?”

“非也。純吃飯哦。我、初美和你三個,到正正式式的餐聽聚餐去,慶祝我就業嘛。盡量到最貴的餐廳去好了,反正付錢的是老爸。”

“這種慶祝,不是應該由初美和你兩個去更好嗎?”

“有你在比較開心呀。我和初美都希望你在。”永澤說。

嗚呼。那不是跟木片、直子和我在一起時的情形一模一樣麼?

“吃完飯,我會去初美那裏過夜。我們三個一起吃餐飯!

“你們兩個認為那樣子方便,那就去。”我說。“不過,你打算怎麼處置初美的事?進修之後出國服務,大概好幾年都不回來了。初美怎辦?”

“那是初美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他把腳擱在桌上喝啤酒,然後打哈欠。

“總之,我不想跟任何人結婚,這件事我也對初美說清楚了。所以嘛,如果初美想跟別人結婚,我不阻止。如果她不結婚,要等我也可以。就是這個意思。”

“嗯哼。”我不由欽佩。

“你覺得我恨過分,對不?”

“對,你很過分。”

“這個世界,根本上就是不公平的。不是我造成的。從一開始就是如此。我從來沒有欺騙過初美。在某種意義上,我是很過分的人,我已事先告訴她,若是她不喜歡我那樣就分手。”

永澤喝完啤酒後,點了一根煙。

“你對人生從不感覺恐懼?”我問。

“吱,我可不是傻瓜哦。”永澤說。“當然我對人生也有感到恐懼的時候。那還用說。不過,我不把那個當前提條件。我會把自己的能力發揮到百分之百的地步。想要什麼就去爭取,不想要的就不爭取。我是這樣生存下去的。萬一不行。到了不行的地步再想過。我說這是個不公平的社會,反過來想:這也是個能夠發揮個人能力的社會。”

“好像挺自私的理論。”我說。

“不過,我並不是個守株待兔的人。我依照自己的方式一直在努力,比你努力十倍。”

“說的也是。”我承認。

“有時看遍這個世界後,真的令人厭煩。為何那些家夥不努力呢?沒有努力又怎能光是抱怨這個世界不公平?”

我驚詫地注視永澤的臉。“在我看來,世人都在辛辛苦苦地努力工作啊。難道我的看法錯了?”

“那不叫努力,隻是勞動而已。”永澤簡扼地說。“我所說的努力不是這樣。所謂的努力,應該要有主題,更要有目標。”

“你的意思是,像你決定就業了,在其他人還在發呆時,你已開始學西班牙語之類?”

“正是如此。到了春天,我就可以完全掌握西班牙語了。英語、德語、法語我都懂了,意大利語也差不多通了。你想這些苦不努力可以達到嗎?”

他在抽煙,我在想阿綠父親的事。阿綠父親大概做夢也沒想過要看電視學西班牙語:他也從未想過努力和勞動的不同在哪兒!的工作太忙,還必須跑到福島去把離家出走的女兒帶回來。

“吃飯的事,軌決定這個星期六,怎麼樣?”永澤說。

我說好。

永澤選了一間位於麻布後街的寧靜高級法國餐廳。永澤說出自己的名字後,我們被引到裏頭的貴賓室。小房間的牆上,掛看十五幅版畫。初美還沒來之前,我和水澤一邊談論康拉德的小說一邊享用美味的葡萄酒。永澤穿的是看來挺貴的灰色西裝,我穿的是極普通的海藍色運動外套。

過了十五分鍾左右,初美來了。她很用心地化了妝,戴金耳環,穿深藍色的漂亮洋裝以及形狀高雅的紅色包頭鞋。當我稱讚它的裙子顏色好看時,她告訴我那叫

“午夜藍”。

“很不錯的地方。”初美說。

“老爸每次來東京都在這裏吃飯。我以前陪他來過一次。我不太喜歡這種裝模作樣的菜式。”永澤說。

“偶爾吃吃有啥關係嘛。你說是不是?渡邊。”初美說。

“我老爸通常都帶女人一起來。”永澤說。“因他在東京有女人。”

“真的?”初美說。

我裝作沒聽見,喝葡萄酒。

終於侍應來了,我們點了菜。我們都選了小菜和湯,永澤的主菜是鴨,我和初美則叫驢魚。菜上得很慢,我們邊喝酒邊聊。起初永澤談起外交部考試的話題。他說幾乎所有的考生都是可以丟進很深的沼澤的垃圾,其中隻有幾個像樣的。我問他,那個比例跟一般社會的比例比起來,孰高孰低?

“當然同樣了。”永澤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那個比例在那裏都一樣,固定不變。”

喝完葡萄酒,永澤再叫一瓶,又為自己另外叫了雙份的蘇格蘭威士忌。

然後初美又開始為我介紹女朋友的話題。這是初美和我之間的永恒話題。地想介紹一個“非常可愛的同社團低班女生”給我,而我總是躲來躲去。

“她真的是好女孩,人又漂亮,下次我會帶她來,你們聊一聊。你一定喜歡的。”

“不行。”我說。“我太窮了,配不上你們大學的女生。我沒錢,話又談不投機。”

“哎呀,沒有的事。她是個性情豪爽的好女孩,一點也不會裝腔作態。”

“渡邊,見一次有啥關係?”永澤說。“不一定要幹那回事的。”

“那當然了。若是幹了就不得了啦。人家可是黃花大閨女哪:”初美說。

“就跟從前的你一樣。”永澤說。

“對,就像從前的我。”初美嫣然一笑。“不過,渡邊,這跟窮不窮沒啥相幹呀。除了班上幾個非常擺架子的女孩以外,我們都很普通。中午在學校食堂吃二百五十圓的午餐”

“喂,初美。”我打岔。“我的學校食堂,午餐有A、B、c三種。A是一百一一十圓,B是一百圓,c是八十圓。我有時吃吃A餐,大家都瞪我白眼哪。有些人連c餐也吃不起,吃六十圓一碗的拉麵。我是這種等級的學校。你想我們會談得來嗎?”

初美哈哈大笑起來。“好便宜的午餐,我想吃吃看。不過,渡邊,你的人好,一定跟她談得來的。說不定她也喜歡一百二十圓的午餐呀。”

“怎會呢?”我笑看說。“誰也不會喜歡那種午餐的,不得已才吃它的。”

“但你不能一竹窩打翻一船人呀,渡邊。雖然那是相當有銅臭味的貴族學校,但也有不少女孩很認真地思考人生問題,活得很正經哦。不是每個都想跟坐跑車的男生交朋友的。”

“這個我當然知道。”我說。

“渡邊另外有意中人了。”永澤說。“關於她的事,這人絕口不提,守口如瓶,完全是個謎。”

“真的:”初美問我。

“真的。不過並非是謎。隻是情形非常錯綜複雜,很難說明。”

“是否不道德之戀?吱,跟我商量看看嘛。”我喝酒敷衍過去。

“瞧,是不是守口如瓶?”永澤喝看第三杯威士忌說。“這人一日一決定不講就絕對不講的。”

“好遺憾。”初美把肉片切成小塊,用叉送進嘴裏。“如果那女孩和你發展順利的話,我們就可以雙雙約會了。”

“喝醉時也可以交換伴侶了。”永澤說。

“別亂講話嘛。”

“沒有亂講。渡邊也喜歡你的。”

“那是另外一回事:”初美平靜地說。“他不是那種人。他是個非常珍惜屬於自己東西的人。我知道的。所以我才想介紹女孩子給他。”

“可是,我和渡邊以前有過一次交換女伴的經曆哦。喂,你說是不是?”永澤說看,若無其事地喝光杯裏的威士忌,再叫一杯。

初美放下刀又,用餐巾抹抹嘴。然後看看我的臉。“渡邊。你真的做過那種事?”

我不曉得應該怎麼回答,隻好沉默不語。

“照實說嘛,不要緊的。”永澤說。我知道情形不妙了。永澤有時喝了酒就必會""得壞心眼。然而我知道,今晚他的壞心眼不是針對我,而是初美。於是更加坐立不安。

“我想知道那個故事。不是很有趣麼?”初美對我說。

“當時我喝醉了。”我說。

“沒關係嘛,我又不是責怪你。隻是想知道事情經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