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影院裏的對話(1 / 3)

看完信後,我繼續坐在套廊上,注視完全春意盎然的院子。院子裏有一棵老櫻樹,櫻花開得十分茂盛。風很柔和,陽光轉成蒙隴不清的奇異色調。過了一會,“海鶴”不知從哪兒跑出來,在套廊的木板上咯吱咯吱地撓了一陣子,然後在我身邊很慷意似地伸伸懶腰睡覺。

我知道必須想一想,但不曉得應該想什麼才好。說實在的,我什麼也不願一的自想。雖然不得不想的時候很快就會來到,到時才慢慢想好了。起碼現在我什麼都不願意想。

我在套廊上撫摸看“海鶴”,靠看柱子看庭院看了一整天。仿佛全身氣力用盡了的感覺。終於夜幕低垂。微藍的黑夜包圍庭辟。“海鶴”早已不知去向,而我還在眺望櫻花。在我眼中的櫻花,仿佛是從皮膚迸裂出來的爛肉一般。庭院裏充滿許多爛肉的腐臭味。然後我想起直子的恫體。直子那美麗的恫體橫臥在黑暗中。從她的皮膚冒出無數植物的芽,那些綠色的芽兒被不明來曆的風吹動而輕微顫抖。為何那麼美麗的身體會生病呢?為何他們不能該直子安靜一下呢?

我走進房間拉起窗簾,室內也彌漫看春的香氣。雖然春天的香氣充滿了地表,叮是現在隻有令我聯想到腐臭而已。我在拉緊窗簾的室內強烈地憎恨起春天來。我恨春天帶給我的一切。也恨它喚醒了在我體內深處的痛楚。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強烈的憎恨某種東西。

此後三天,我過的是宛加在海底漫步的奇妙日子。有人對我說話,我聽不清楚,我對某人說什麼,他們也聽不明白。就像自己的周圍貼了一層薄膜的感覺,使我無法順利地接觸外界,同時他們也無法碰到我的肌膚。我本身軟弱無力,他們對我也是這樣。

我靠看牆壁茫茫然注視天花扳,肚子餓了就抓現有的東西來吃,悲哀起來就喝威士忌睡覺。不洗澡也不刮胡子,軌這樣過了三天。

四月六日,阿綠寄來一封信。她說四月十日選課登記,提議那天我們在大學中庭碰頭,一起吃午飯。又說它是故意延遲回信的,就這樣打成平局,和好如初!因為見不到我,她也很寂寞。阿綠的信這樣說。我把她的信重看了四遍,依然不太了解她的意思。到底這封信的意義何在?我的腦袋十分含糊,無法找到句子和句子之間連接的接觸點。為何“選課登記”那天見她就“打成平局”了?為何她要和我一起吃“午飯”呢?我覺得自己的腦筋也開始不正常起來,意識遲緩,像黑暗植物的恨一般無力。我模模糊糊地想,不能這樣下去了。不能永遠這樣下去,必須做點什麼。然後突然想起永澤的話:“不要同情自己。”“同情自己是卑劣的人做的事。”

嗚呼,永澤,你真了不起。於是我歎一口氣,站起來。

我很久沒有洗衣服了,現在又開始洗衣服、去澡堂洗澡、刮胡子、清掃房間、購物、做了一頓像樣的飯、喂“海雕”吃東西、不喝啤酒以外的酒、做了三十分鍾體操。刮胡子時照鏡子,這才知道自己的臉驟然消瘦。眼睛大得很難看,好像是別人的臉似的。

翌晨我騎單車稍微走遠一點,回到家裏吃過午飯後,再度重讀玲子的信。然後沈下心來思考今後應該怎樣辦是好。玲子的信之所以帶給我莫大的衝擊,最大理由是我以前樂觀地預測直於曾往好的方向發展,然而預測完全相反的緣故。

直子本身說過它的病謗很深,玲子也表示她不曉得還會發生什麼事。但我見過直子兩次,給我的印象是她逐漸好轉,唯一的問題是怎樣使她恢複勇氣,回到現實社會罷了,我以為隻要她恢複勇氣,我們同心合力,一定可以處理所有問題。然而我那建築在脆弱假設上的幻想之城,卻因玲子的信而驟然崩潰。其後留下的隻是無感覺的平麵而已。我必須重新打起精神。直子再度康複,大概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縱使康複了,她會比以前更衰弱,更加失去信心。我必須讓自己適應那種新狀況。當然我很清楚,我的堅強不能解決一切問題,不管怎樣,我所能做的隻是提高自己的士氣,然後繼續等待她的複原而已。

我想到木月。木月啊,我和你不同,我決定活下去,而且照我的方式好好活下去。你一定很痛苦,我也一樣痛苦。真的。這都是件留下直子而死去的關係。不過,我絕不會拋棄她不理的。因為我愛上了她,而且我比她堅強的緣故。我會活得比現在更堅強,然後成熟。我將成為大人,我必須這樣做。過去我希望永遠停留在十七或十八歲,如今不這麼想了。我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少年了。我感覺到什麼叫責任了。木月,我已不是當年跟你在一塊的我了。我已經二十歲啦。為了生存下去,我不得不好好的付出代價啊!

“你怎麼啦?渡邊。”阿綠說。“怎麼瘦得那麼厲害?.”

“是嗎?”我說。

“是不是跟別人的妻子做太多了?.”我笑看搖搖頭。“從去年十月起,我就沒跟女人睡過。”阿綠吹了一下嘶啞的口哨。“你已經半年沒幹那回事了?真的?”

“是呀。”

“那你為何瘦成這個樣子?”

“因為長大了嘛。”我說。阿綠抓住我的肩膀,一直凝視我的眼睛。眉頭皺了片刻,終於燦然一笑。

“真的。跟以前一比,好像的確有點不同了。”

“因為長大了嘛。”

“你真棒,竟然有這種想法。”阿綠欽佩地說。“吃飯去:我餓了:”我們決定去文學院後麵的小餐廳吃飯。我叫了當天的定食套餐,她也要了一

“渡邊,你在生氣?”阿綠說。

“氣什麼:”

“氣我為了報複而不肯回信的事呀。你認為我不應該是嗎?因為你已好好道歉了。”

“是我不對,沒辦法。”我說。

“但是這樣子報複,是不是消氣了?”

“姐姐說我不應該那樣,說我不夠寬容大量,太過孩子氣。”

“嗯。”

“那就好了。”

“你真是寬容大量。”阿綠說。“喂,渡邊,真的已經半年沒做愛了“.”

“沒有。”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