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我不聲不響回到學校。
我沒有去求證任何事情,因為我不願再觸及自己的傷痛,我唯願一切都已經過去。
這仿佛是我生命中最漫長的一個季節。每年梅花盛開的時候,整個校園都會顯得格外嘈雜熱鬧。我把自己湮沒在那種熱鬧裏,來來往往,不引人注目,像任何一個正常的學生。事實上,這一天我盼了很久了,不必再擔心手機響起,不必再遮遮掩掩。我很努力地記下老師說過的每句話,很專注地做實驗,很認真地寫報告。我比對國外所有的知名的不知名的大學,研究自己符合申請條件的專業,我想考到獎學金,可以出國去。
整個春天,時間對我而言都是凝固的,從周一到周五,上課下課,重複而簡單。雙休日的時候寢室通常沒有人,我一個人去圖書館,自習室裏永遠放滿了書占據座位,我的座位一直靠窗邊。
我喜歡窗前的那些樹,它們鬱鬱蔥蔥,一些是洋槐,另一些也是洋槐。等到暮春時節,這些樹就會綻開潔白芬芳的花串,一嘟嚕一嘟嚕,像是無數羽白色的鴿子。有時候複習得累了,我會抬起頭來,那些蔥蘢的綠色就在窗下,放眼望去,隱隱可以看到遠處市郊的山脈。
遠山是紫色的,在黃昏時分,漫天淡霞的時候。而天空會是奇異的冰藍色,將雲翳都變得瑰燦絢爛,美得令人出神。通常這個時候我也餓了,背著書包下樓去食堂。一路上經過操場,永遠有很多人在踢球。春天是這個城市最好的季節,春天也是這座校園最有離愁別緒的傷感季節,林陰道上不斷有人成群結隊高歌而過,他們是大四的畢業生,要去西門外的館子吃散夥飯。
晚上五食堂有紫心紅薯,食堂的菜永遠是那樣粗枝大葉,紅薯也不過用蒸飯機一蒸,倒在很大的不鏽鋼盤子裏賣。我買了一個配粥吃,掰開一半,看到它的紫心有細微的紋路,比心裏美蘿卜要漂亮得多。我咬了一口,才想起以前可愛挺喜歡吃這個,香秀每隔幾天總要為它預備。我一直覺得奇怪,它為什麼放著狗糧不吃,愛吃紅薯。我一直不喜歡那條狗,它也並不喜歡我。可是有一次它救了我的命,就在我割開靜脈的那次。如果不是它叫起來,也許我已經死成了。
可愛是怎麼死的呢,我都沒有問過管家。
晚上的時候自習室的人比白天更多,窗外的樹生了一種很小的飛蟲,從窗子裏飛進來,落在書上。白熾燈照著它小小的透明翅膀,隱約帶著青色。翻頁的時候如果不留意,它就會被夾在了書頁裏,成了小小的袖珍標本。我總是吹口氣,將它吹走,然後用筆繼續劃著重點的橫線。
遠處的寢室樓上又有歌聲傳來,是那些瘋狂的大四學生,他們就要離開這裏了,所以總是又哭又笑又唱又鬧。我覺得我的心已經硬得像石頭一樣,百毒不侵。我離開的時候一定不會有任何感觸吧,因為我現在都已經想要走了。
四月的時候我又考了一次雅思,這次成績比上次好很多。悅瑩說:“童雪,你簡直要瘋了你,考這麼高的分數幹嗎?”
我對她笑:“你要考的話,說不定比我分還高。”
悅瑩已經放棄了雅思,因為趙高興不打算出國。悅瑩最近的煩惱比我多,她的爸爸反對她和趙高興交往,理由是趙高興是體育生,而且對商業完全沒興趣,最重要的是,他要求將來趙高興做上門女婿。
“我那暴發戶的爹,簡直是舊社會封建思想餘孽。我氣得叫他去生個私生子,他氣得大罵我不孝。”
“那你打算怎麼辦?”
“跟他鬥到底。”悅瑩憤然,“我諒他也生不出來私生子了,就算現在生也來不及了,他總有一天會服輸,乖乖同意我和高興的事。”
悅瑩和她那暴發戶的爹鬥得很厲害,她爹把她所有的信用卡全停了,連她本來是掛在她爹的全球通賬戶下的手機號,現在也停了。
悅瑩立馬跑去買了個新號,然後短信通知朋友們換號了。她一邊發短信一邊恨恨地對我說:“我就不告訴我爹,看他找得著我嗎。”
我知道勸她是沒有用的,所以我隻是很傷感:“你還可以和他慪氣,多幸運。我想和爸爸慪氣也是不可能的了。”
悅瑩怔了一下,然後說:“別這樣了,咱們快點想個招掙錢去吧。”她比我更傷感,“我就快沒生活費了。”
真的要找兼職機會還是很多,我們學校是金字招牌,在網上那些家教信息,隻要注上校名基本上可以手到擒來。唯強大的競爭對手是師大,悅瑩恨恨:“誰讓他們學的就是教書育人,我們學的全是配劑啊分子啊……”
我對做家教有種恐懼感,所以我從來不找家教這類兼職,我隻留意其他的。
我和悅瑩找著份展會的臨時兼職,工作很簡單也不需要任何技巧,就是把資料不斷地補充到展台。我們在庫房和展台之間跑來跑去,還得臨時幫忙派發傳單、填寫調查表、整理客戶檔案……半天下來就累得腰酸腿疼,忙得連中午吃盒飯都是風卷殘雲。悅瑩比我想的要堅強得多,她一聲都沒吭,我一直覺得她是大小姐,吃不來苦,結果她很讓我刮目相看。
趙高興根本不知道我們出來打工的事,悅瑩說:“要是告訴他,他一定心疼攔著,我才不要花他的錢。”
我覺得很慶幸,我的朋友比我要幸福得多,她可以遇到她真心愛的人,而那個人也真心愛她,兩個人可以堅持下去,不離不棄。
這是個大型的展會,很多公司都有展出間,來參觀的人也特別多,尤其周六的下午,簡直忙到腳不沾地,我連嗓子都快說啞了。隔壁左邊展位是家賣濾水機的公司,他們拿了無數杯子,請客人喝水。等到人流稍減,那邊展台有人跟我們打招呼:“過來喝杯水吧!”
悅瑩跑過去端了幾杯水過來,每個人都有了一杯。悅瑩一邊喝著水,一邊悄悄對我說:“要是右邊展位是賣烤麵包機的就好了,說實話我都餓了……”
隻有她在這種時候還可以苦中作樂,逗得人哈哈笑。
到晚上收拾下班的時候,悅瑩差點從簡易椅子裏起不來:“哎,從來沒有穿高跟鞋站這麼久,還不停地跑來跑去。”
負責展位的經理是個女人,也是她招我們來做臨時兼職的。她下意識地看著悅瑩的腳笑了笑,忽然又低頭看了一眼,脫口問:“你這鞋子是chanel的雙色?”
悅瑩大方地抬起腳來給她看:“淘寶上買的a貨,仿得很像吧?”
我很佩服悅瑩撒謊的本事,簡直臉不紅心不跳。
第二天中午吃盒飯,隔壁展位也在吃盒飯,這次悅瑩不用對方招呼,就跑過去蹭了幾杯水過來。我看她站在那裏和隔壁的人說了好一會兒話,於是問她:“你跟人家說什麼呢?”
悅瑩朝我擠眉弄眼:“人家問我要你電話呢?”
“瞎說!”
“是真的!”悅瑩悄悄指給我看,“就是那個男的,眉清目秀,看上去還不錯吧。”
“你別把我號碼亂給人。”
“當然沒有,沒你同意我敢給嗎?”悅瑩一邊扒拉盒飯一邊說,“不過你也可以試下,新戀情有助身心健康。你那個蕭山也真是的,竟然石沉大海了,你白惦記他這麼多年了。”
我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隔了這麼久,提到蕭山的名字,仍舊是痛,這種痛深入了骨髓,浸潤了血脈,成了不可痊愈的絕症。
抑或我這一生都無法再愛上別人了,我已經灰心。
做了幾天兼職我們每個人掙到幾百塊錢,對悅瑩來說這隻是杯水車薪。她從來沒有在錢上頭煩惱過,而她現在每天都學著記賬,無論買什麼都小心翼翼。她那暴發戶的爹打過一次電話到寢室,悅瑩不肯接電話,是我接的,我撒謊說:“伯父,悅瑩上自習去了。”
“哦……”電話那端的聲音聽上去並沒有任何感情起伏,“那你告訴她,這星期她要再不回家,就永遠不用回來了。”
為什麼資本家都是這種似曾相識的做派,我心裏涼涼的,對方已經“啪”一聲把電話掛了,我老實把這句話轉告了悅瑩,悅瑩很不以為然:“不回就不回,他氣死我媽,這筆賬我還沒跟他算呢。”
悅瑩出事的時候我都不知道,我以為她和趙高興出去玩了,直到趙高興打電話給我,我才知道她那暴發戶的爹等了大半個月看她還不肯低頭服軟,竟然派了幾個人來直接把她綁回家,一路驅車千裏揚長而去,等我們發現的時候,他們早就快到家了。
趙高興非常憤怒,買了張機票就追到悅瑩老家去。我非常擔心,可是悅瑩的手機估計被他那暴發戶的爹沒收了,怎麼撥都是“已關機”。她爸爸派來的人還拿著醫院證明向校方請了假,說悅瑩身體不好,申請休學幾個月。校方自然答應得爽快,我們連報警都沒有理由。
我很擔心趙高興,不停發短信問他見著悅瑩沒有,他一直沒有回我。第二天我才接到他在機場給我打的電話:“我已經回來了。”
“見著悅瑩沒有?”
“見到了。”
我不由鬆了口氣,可是趙高興一點也不高興:“等我回學校再跟你說。”
原來,趙高興找到悅瑩家裏去,悅瑩那暴發戶的爹倒也不攔不阻,任憑他們見了一麵,然後開出最後條件:“想和我女兒在一起可以,但你要證明自己。”
“他要你怎麼證明自己?”
趙高興苦笑:“他給了我三份合同,讓我任意簽到其中一份,就算是合格。”
我一聽就知道肯定不會是太簡單的事,等拿到合同一看,更覺得悅瑩的爸爸簡直是異想天開地刁難。三個合同,一個是煤礦轉讓,一個是鋼廠合並,另外一個則是化工廠建址。
“這年頭誰會轉讓煤礦,煤礦就是金礦,就算有轉讓,我能跟對方談什麼?拿著這份合同請人簽字?我什麼都不懂……鋼廠合並這種合同,我在機場等飛機的時候上網搜索了一下,這種案子基本得要一個律師團,還得跟國資委打交道。最後那個化工廠更難了,那得跟地方政府談,甚至還要涉及到城市規劃……”
我也知道這是絕望,不管哪個合同都不可能是趙高興可以談下來的,我們隻是學生而已。而這些事情牽涉到的不僅有商業,更要有複雜的人脈網絡。
“他爸爸說,要做他的女婿,就得有本事,我要是一個合同都談不下來,就永遠別想見悅瑩了。”
“悅瑩怎麼說?”
“她說她爸爸不講理,拿這樣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來糊弄我。她爸爸也黑了臉,說接受我們倆的事情才是不可能的。最後我怕悅瑩難受,還是一口答應下來。”趙高興從來不曾這樣無精打采,“就算是萬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會去努力的。”
慕振飛在香港,趙高興說已經給他打過電話了,我問趙高興:“慕振飛怎麼說?”
“他非常為難,在商業方麵他不可能左右他父親的決定,畢竟這些都不是十萬百萬的事情。”
趙高興的家境隻是小康,他的父母更不可能幫他談成這樣的合同。趙高興絞盡腦汁地抱頭痛苦:“我要有一個親戚是大資本家就好了……起碼能介紹我認識一下那些資本家們……”
我沒有做聲,因為我想起來我其實認識一個資本家。
可是這個資本家,我永遠都不想再見他了。
晚上的時候我一個人睡在床上,看著對麵空蕩蕩的床鋪。那是悅瑩的鋪位,悅瑩其實一點都不張揚,大部分時間她都和普通學生一樣,她爹起初曾專門給她在學校附近買了一套公寓,她都逼著她爹掛牌租出去了。
悅瑩說過:“走讀哪有住寢室好啊,住寢室才叫念大學呢!”
我也愛住寢室,因為寢室裏有悅瑩。我和她在剛進校門搞軍訓的時候,就一塊兒被曬暈,那時她就慷慨地把她的防曬霜借給我用,整個軍訓我們用掉整瓶名牌防曬霜,最後還是曬得和炭頭一樣黑;我們一起買飯打水,上課做實驗,去西門外吃烤雞翅喝鴛鴦奶茶;冬天的時候我們避著管理員用暖寶寶,夏天的時候用電蚊香;我去自習總會替她占座,上大課的時候她也會給我留位置。我們都是獨生子女,可是在我心裏,她像我自己的姐妹一樣。
她從來沒有瞧不起我,即使我騙她,即使她媽媽的死讓她耿耿於懷,可她仍舊選擇相信我,並且在網上替我辯白。
這樣的朋友我隻有一個。
我一直覺得慶幸,她比我要幸福得多,她可以遇見她愛的那個人,並且兩個人攜手同心。我一直覺得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我這一生已經非常慘淡了,幸好我的朋友她要比我幸福得多。
我失眠了整夜,第二天早晨我爬起來就用冷水洗了個臉。
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眉眼已經黯然,看不出有任何青春的氣息。這三年來的經曆比三十年更難熬,我二十一歲了,可是心已經老到如同七十八十。從前我一直恍惚覺得,總有一天一覺醒來,我會生出滿頭白發,然後這一生都已經過去了。
我走回桌子邊坐下,出了一會兒神,然後把手機拿過來,撥打電話。
這個號碼是我第二次打,上次他沒有接,這次也沒有。
我收拾書包上課去,上午有四節課,排得滿滿的,每一節都是必修課。
第三節課後我的手機在書包裏震動起來。屏幕上的號碼非常熟悉,我從來沒有存也知道是誰。
我看了眼講台前的老師,他正在奮力書寫計算公式。
我從後門溜出去,一直跑到走廊盡頭才接電話。我跑得有點喘,聽到莫紹謙的聲音時還有點恍惚,覺得自己又重新陷入某種夢境。
我一直以為他不會再接電話了,沒想到他還會打過來。
他單刀直入地問我:“什麼事?”
我有點訕訕的:“你有沒有時間,我有點事想和你見麵談。”
電話那端有短暫的靜默。我想他大約打算掛斷電話了,畢竟我們的關係從來就不愉快,而且上次我還在病房裏那樣痛恨地罵他。
過了一會兒我才聽到他問秘書,似乎是在問行程安排。這個時間他應該是在辦公室,背景非常安靜,連秘書的聲音我都可以隱約聽見。
“我明天下午過來,你如果有重要事情的話,可以到機場來見我。”
我急著問他:“你大約是幾點的航班?”
“三點或者四點。”
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明天下午我沒有課,可以去機場,可是三點是航班起飛還是降落時間?我拿不準主意,隻好決定到時候吃過午飯就去機場守株待兔。
我向趙高興要三份合同的複印件,我說我有個親戚是做生意的,想拿給他看看想想辦法。趙高興估計也是急病亂投醫,沒多問什麼就把合同都複印給我了。
第二天中午一點我就到了機場,一直等到天黑,也沒有等到莫紹謙。我不知道他會從哪個航站樓出來,我去櫃台查,不知道航班號也不知道航空公司,什麼都查不到。我打他的電話,已經轉到了全球呼。
天黑的時候我坐了機場快線回去,他放我鴿子也是應該的,畢竟我現在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上次我還把他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機場快線坐到了終點,我才覺得肚子餓。本來想去吃東西,又覺得沒有胃口。地鐵出口有不少的士在那裏兜客,有人招呼我:“姑娘,坐車不?”
我本來搖了搖頭,忽然又點了點頭。
我打車到了公寓樓下,這裏是酒店式的管理。門童上來替我開的車門,他顯然還認識我,對我露出一個職業笑容:“晚上好。”
大門密碼我還記得,搭電梯上去後我卻有點遲疑了。不過既然已經來了,也沒必要再猶豫。我按了門鈴,沒一會兒門就開了。
【十八】
開門的是用人,後麵跟著管家,見著我似乎也不甚意外,甚至還笑眯眯地:“童小姐回來了?”
我很討厭他的這種說法,可是我又不能不問他:“莫先生回來了沒有?”
“莫先生剛從機場回來,現在在洗澡,童小姐要不等下他?”
我坐在客廳裏等莫紹謙,用人給我端了盅燕窩來,這還是原來的做派,原來晚上的時候廚房總預備有。燕窩是專門給我的,我有時候吃,有時候不吃。
我很客氣地對用人說:“麻煩給我換杯茶。”
茶端來我也沒有喝,我隻是怔怔地想著事情,連莫紹謙下樓我也沒發現,他走到我麵前我才被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他。他明顯還要出去,穿著西服外套,轉頭問管家:“司機呢?”
我硬著頭皮:“莫先生,能不能麻煩你給我十分鍾。”
他不置可否,在我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來。我抓緊時間將事情簡單地向他描述了一下,然後把那三份合同都拿了出來。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過分,但我也沒有別的朋友。如果可能,能不能麻煩你看下,哪個比較有操作性,起碼可以讓趙高興少走點彎路。”
他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更沒接那三份合同:“我沒興趣多管閑事。”
我幾乎是低聲下氣:“我知道你很討厭我,但我隻有悅瑩一個朋友……”
“我說了我沒興趣多管閑事,你可以走了。”
我咬了咬牙,到如今山窮水盡,還有什麼退路可言?
“如果你答應幫忙,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的臉,地上鋪的地毯很深,一直陷到腳踝,絨絨的長毛像是一團團的雪,我知道自己送上門來也不過是讓他羞辱罷了。
果然,他在短暫的靜默後,忽然放聲大笑:“童雪,你可真是看得起你自己。你把你自己當成什麼?天仙?你覺得我離不了你?你從前對著我恨不得三貞九烈,光自殺就鬧了好幾回,沒想到為了所謂的朋友,你還會跑來對我說這種話。”
我知道結果就是這樣。我並沒有抬起頭來看他,省得讓自己更難堪。我甚至牽動嘴角,想要苦笑:“你說得對,我真是太看得起我自己了。”
我抓著那幾份合同,有些語無倫次地向他告別:“對不起,莫先生,打擾你了。”
我並不覺得後悔,能想的辦法我都已經想過了,我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哪怕得到的隻有羞辱。我有點筋疲力盡地想,也許趙高興自己還能想出別的辦法來。
我搭電梯下樓,這附近全是高檔住宅區,基本沒有出租車過來。我也沒有心思等出租車,隻是低著頭沿著馬路往前走。
走了不知道有多遠,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回頭一看竟然是莫紹謙,他的眼睛在黑暗裏顯得越發幽冷,聲音更冷:“你還打算去找誰?”
“沒有誰。”我喪失了一切希望,隻覺得心如死灰,“我自己命不好,誰也不會幫我的。”
他摔開我的手,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反正他也不會幫我,我轉頭走了兩步,回頭看他還站在那裏。路燈將金色的光線灑在他身上,他還是衣冠楚楚一絲不苟的樣子,即使站在路燈下都不顯得突兀。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站在那裏不動,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追下來。我從來都不懂他,他太高深莫測,心思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去揣度的。
我剛走了一步就被他重新拽住了,幾乎是將我整個人拖到他懷裏,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狠狠地吻住我。
從前他也會吻我,就像今天這樣,帶著野蠻的掠奪氣息,霸道席卷得令人心悸。我閉起眼來任由他為所欲為,反正三年我都忍了,再忍一次也沒有什麼。
他停了下來,我睜大眼睛看著他。
“一個月。”他的聲音裏隱隱帶著某種厭憎,仿佛是在痛恨什麼,“你再陪我一個月。”
“你看下合同吧,”我根本沒有情緒的起伏,“三個合同都不是那麼簡單,要不找你的律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