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2(2 / 3)

這種日子過久了,心裏也覺得空虛。雨翔把進入文學社作為結束前兩個月散漫日子的標誌。

寄宿製高中每周五下午放得很早,各類活動都在那段時間裏展開。雨翔先去劉知章處請假,再去文學社報到,心裏有些緊張。萬山把他招呼到身邊介紹:“他是林雨翔,文章寫得很好。”

學生十分誠恐,因為在武俠裏,每逢武林大會,高手總是半路從天而降插進來的。如今情況類似,都對林雨知有所提防。雨翔殷切期盼萬山把他的獲獎事實介紹一下,以在學生中樹立威信,不料萬山一如一切老文人,已經淡泊了名利,並不在意這些。

萬山簡介完了中國文學史,理應詳介。他本準備在這節課裏介紹《淮南子》,匆匆想到一件要事,交代說:“由於一開始我們是剛剛成立,所以呢臨時選了一個社長,現在大家相處已經有一個多月,應該十分了解,我想過幾個禮拜推選。

應該是民主選舉一下,好吧?就這樣定了。”

上次排版失誤時找不到人的隱居社長故意翻書不看人,其他社員都互相看著,用心交流。雨翔端坐著微笑,造成一種假象,讓人以為林雨翔此時出現隻為當社長。

心想這次來得真巧,正趕上選舉,萬一可以被選上社長,便有了和錢榮抗衡的資本。

雨翔第一堂課就去籠絡人心。先借別人的練筆,一看後讚不絕口。無論人多麼鐵石心腸,碰上馬屁都是照章全收,雨翔這招收效很大,四周的人都被拍得昏頭轉向。

由於萬山比較偏愛散文,所以社員大多都寫散文。散文裏句子很容易用膩,社員都費盡心機傾盡學問。雨翔感受最深的是一個自稱通修辭的社員,簡單的一句“我看見聚在一起的荷花,涼風吹過,都舒展著葉子”竟會在他的散文裏複雜成“餘覲見糜集之菌苦,風颶颶,莫不挨葉”。佩服得說不出話。還有一派前衛的文筆,如“這人真是壞得太可以了,弄得我很受傷”,雨翔很看不懂,那人說:“這是現代派裏的最新的另類主義。”然後拿出一張知名報紙,指著一個欄目“另類文學”,難得這種另類碰上了同類,激動道:“現在都市裏流行的文筆。”

雨翔接過報紙看,如逢友人這裏麵的文章都是錢榮的風格“陽光照耀著。這是我嗎?以前的我嗎?是嗎?OIotme!我是怎麼了?”雨翔看了半天還不知道作者是怎麼了,搖頭說:“另類!另類!”

台上萬老師正在講《淮南子》裏的神話,然而萬老師講課太死,任何引人入勝的神話一到他嘴裏就戌鬼話,無一幸免。社員很少聽他講課,隻是抄抄筆記,以求學分。萬老師授完課,抬腕看表,見還有幾分鍾時間給他踐踏,說:“‘我們的軟露》又要開始組稿了,大家多寫一點好的稿子,給現在的社長刪選,也可以直接交給我。中國文學十分精深,大家切忌急於求成;不要浮,要一步一步,先從小的感悟寫起,再寫小的散文,等有了駕馭文字的實力,再寫一點大的感悟,大的散文。

《初露》也出了許多期了,各方麵評論不一,但是,我們文學社有我們的自主性,我們搞的是屬於我們的文學……”

文學這東西好比一個美女,往往人第一眼看見就頓生崇敬向往。搞文學工作的好比是這個美女的老公,既已到手、不必再苦苦追求,甚至可以摧殘。雨翔沒進文學社時常聽人說文學多麼高尚,進了文學杜漸漸明白,“搞文學”裏的“搞”作瞎搞、亂弄解釋,更恰當一點可以說是“編文學”或是“槁文學”。市南三中有名的“學校文學家”們徒有虛名,他們並不把文學當“家”一樣愛護,隻把文學當成宿舍。“校園詩人”們暗自著急,不甘心做“‘人”,恨不能自稱校園詩家。

雨翔在文學社呆久了其實不久,才兩星期,就感覺到文學社裏分歧很大,散文看不起,蔑視詩歌。這些文學形式其實也不是分歧的中心,最主要是人人以為自己才壓群雄,都想當社長,表麵上卻都謙讓說不行不行。寫詩的最囂張,受盡了白眼,化悲憤為力量,個個叫嚷著要專門出一本詩刊,隻差沒有組黨了。

現任社長是軟弱之人,而且散文詩歌都寫,一時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站在哪一邊,沒有古人張俊勸架的本領,恨不得把這句話引用出來:“天下文人是一家,你抄我來我抄他”,以昭告社員要團結。

文學社每周三例會,最近一次例會像是內江大會。照規矩,周三的會是集體討論然後定稿,再把稿子排一下,《初露》樣刊出爐。結果寫詩的見了不服,說分給他們的版麵太少;寫的後來居上,鬧得比詩人凶,說每次《初軋》隻能載一篇,不能滿足讀者需求所謂的讀者也隻剩他們幾個人。這些人沒修成家的閱曆,卻已經繼承了家的廢話,寫得像大說,害得《初露》每次要割大塊的地來登這些文字。寫散文的人最多,人心卻像他們的文章一樣散,鬧也閑不出氣勢。這種散文家寫文章像做拚盤,好端端的材料非要把它拆掉換一下次序再拚起來,以便有散文的味道。

雨翔孤單一人,與世無爭,靜坐著看內江。寫詩的最先把鬥爭範圍擴大到曆代詩人。徐誌摩最不幸,鼻子大了目標明顯,被人一把批出來做武器:“(再別康橋》讀過吧,喜歡的人多吧,這是詩的意境!詩在文學裏是最重要的體裁”那人本想加個“之一”,以留退路,但講到義憤填膺處,連“之一”也吃掉了。

“言過其實了吧。”家站起來。慢悠悠的一句話,詩人的銳氣被磨掉大半。

那人打好腹稿,覺得有必要把剩下的銳氣磨掉,眼向天,說:“井底之蛙。”

他犯了一個大錯。其實磨人銳氣之法在於對(網手機站ap,)方罵得死去活來時,你頂一句與主題無關痛癢卻能令對方又痛又癢的話。那句“井底之蛙”反激起了詩人的鬥誌,小詩人一羅列大詩人,而且都是古代的。是宋朝才發展的,年代上吃虧一點,而且經曆明清一代時仿佛掉進了糞坑裏,被染了一層黃色,理虧不少,不敢拿出來比較,隻好就詩論詩道:“你們這種詩明明是形容詞堆砌起來的。”這句該是罵詩人的,不料寫散文的做賊心虛,回敬道:“‘,通俗之物,凡通俗的東西不會高雅!”

家根一時找不到一種既通俗又高雅的東西反駁,無話可說。

不知哪個角落裏冒出一句:“《肉蒲團》”,四座大笑,明明該笑的都笑完了還要更放肆的假笑,意在擊潰寫的心理防線。孰不知,家的皮厚得像防禦工事,區區幾聲笑仿佛鉛彈打在坦克上。一個發表最多的人拍案站起來引《肉蒲團》為榮道:“這本書怎麼了,是人精神荒漠裏的綠洲!是對傳統的突破!”坐下來洋洋得意、他所謂的“對傳統的突破”要這麼理解當時的傳統就是寫黃書,《肉蒲團》一書色得蓋過了其它黃書,便是“對傳統的突破”。

三方在明清上糾結起來,遲遲不肯離開這個話題,女生也不甘落後,都涉足這個未知地域。

社長急了,終於想到自己有製止的權利,輕聲說:“好了,你們不要鬧了。”

社長有如此大膽是很罕見的,社員也都停下來聽社長的高見。社長的強項在於書麵表達,嘴巴的功能似乎隻退化到了進食,所以不多說話,四個字出口:“照從前的。”

社員很憤慨,想方才自己一場無畏的辯論競換來無謂的結果,都在替自己說的話惋惜。

最後《初露》報上的編排是這樣的,三篇散文一部一首詩。主筆寫散文的第一位是提倡另類文學的,這番他說要用自己獨到的眼光來觀察人世間的精神空虛,以一個偷窺狂為主線,取名“SoopeMa”;社長的大作《風裏》由於本人欣賞得不得了,也被選上;那位通修辭的複古散文家十分背運,佳作未能入選,倒不是寫得不好,是打字員嫌那些字難打,大散文家高傲地不肯改,認為改動一字便是對藝術和這種風格的不尊重,寧願作品老死也不願它屈身嫁人。

向來是兵家必奪的,那位《肉蒲團》擁護者擊敗群雄,他的一篇描寫乘車讓位置的由於在同類裏比較,還算比較新穎,榮幸被選上。欄上有一名話:“這裏將造就我們的歐?亨利”。雨翔為歐?亨利可惜。這本“美國的幽默百科全書”一定作了什麼孽,死了也不安寧,要到市南三中來贖罪。

詩人出詩集未果,就惡作劇。現代詩比蚯蚓厲害,一句話段成了幾截都無甚大礙,詩人便故意把詩折斷。據稱,把東西拆掉是“西方文明最高技巧之一”(托爾勒為普裏戈金《從混濁到有序》書序言),詩人熟練運用這種“最高技巧”,詩都寫成這個樣子:夜飄散在我的睡眼裏風何處的車風據去我的夢告訴我是我的心雪飄在夜空是夜空散入我的夜靜了靜了誰的發香久久久久盤踞在我的夢裏散落在我的心裏。

社長看了驚訝,問詩人可否組裝一下,詩人搖頭道一旦句子連起來就有損待跳躍的韻律,還說這還不算什麼,語氣裏恨不得把字一筆一劃拆開來。社長一數,不過幾十字爾爾,但排版起來至少要一大再,沒了主意。

詩人道:“現在的詩都是這樣的,還是出本集子發下去實惠。”

社長慌忙說:“這不行!”因為文學社辦的《初露》,費用還是強製性從班委費裏扣的,再編一本詩集,學生拿到手,交了錢,發現買一遝草紙,弄不好還要砸了文學社。雨翔隨手拿起詩一看,笑一聲,甩掉紙,冷言道:“這也是詩?”

詩人怒道:“看不起怎麼著?”

雨翔很心疼地歎一口氣,說:“多好的紙,給浪費了。”

詩人大怒,苦於還背了一個詩人的身份,不便打人,一把搶過自己的寶貝,說:“你會寫嗎?”

社長當兩人要決鬥,急著說:“好了,用你的詩了。”詩人一聽,頓時把與雨翔的怨恨忘記,拉住社長的手:“拜托了。”詩人的靈魂是脆弱的,但詩人的是結實的,握手裏都帶著仇,社長內秀,身體纖弱,經不起強烈的對話,苦笑說:“好了,好了。”

於是排版成了問題。林雨翔為了在文學社裏站穩腳跟,對社長說:“我會排版。”

這話同時使社長和雨翔各吃一驚。社長單純簡單得像原始單細胞生物,並不擔心自己的位置,說:“好!沒想到!你太行了。你比我行!”恨不得馬上讓位給雨翔。

雨翔也懸著心,說實話他不會排版,隻是零零星星聽父親說過,點點滴滴記了一些,現在經過時間的洗禮,那些點點滴滴也像倫敦大霧裏的建築,迷糊不清。社長惜才,問:“那麼這首詩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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