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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翔一看“夜不眠”的招牌,覺得好像見到過,想起時把自己嚇一跳。當初梁梓君就栽在上海“夜不眠”,莫非這黑店生意興隆又開了分店?不及多想,雨翔被宋世平拖了進去。他呆坐在位置上回憶往事——梁梓君也真是,一個暑假電話都不來一個。還有Susan也不知怎樣了,消息都沒有。

宋世平推幾下雨翔,盯著他笑道:“想你馬子?”

雨翔對這個詞很厭惡,說:“什麼馬子?”

宋世平咬幾下牙簽道:“你真是土啊!馬子就是姐夫!”

雨翔更聽不懂,問:“什麼,‘馬子就是……’?”

宋世平道:“你也真是笨,女朋友英語怎麼念來著?”

“Bonneamie啊。”

宋世平一聽揮手說:“你肯定搞錯了,換個。”

“那隻有Girlfriend了。”

“對了嘛,什麼,‘剝拿阿秘’,Girlfriend就是了嘛!”

“那又——”

“你又不懂了,Girlfriend由哪兩個詞組成?”

“對了,取每個字第一個字母呢?”

“G、F。”

“念一遍,快一點,像姐夫了嗎?”

雨翔一念,果然“姐夫”興趣被勾起,笑個不止。宋世平又道:“再教你一個。知道什麼叫‘上世界杯’嗎?”

“什麼——上……”

“你又不懂了,‘世界杯’英語裏怎麼念?”

“WorldCup啊。”

“對了,各取一字母。”

“W……W、C!”

“對了嘛,上世界杯就是上廁所的意思!”

雨翔趴在桌上笑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不想英語被砍頭去尾後還有這麼多用處。

點的冷麵很快送了上來,但這冷麵比鋼水涼不了多少,三人邊吹氣邊吃。雨翔想起剛才的英語新解,噴了幾次麵。宋世平洋洋得意,小調哼個不停。餘雄是個少言的人,一心一意在吃麵。朋友相聚最快樂就是飯前,最尷尬是在飯後結賬,各付各的未免太損感情,但往往就這麼憋著等願付賬的救世主出現。雨翔把麵吃到大結局時驀地放慢速度,宋世平也在調戲最後幾根麵。餘雄一拍桌子道:“我請了。”宋世平馬上感激涕零,說大哥真有氣度,小弟自歎不如。店主借機狂斬,每碗麵收了六塊錢。

三人同行在校門口的馬路上,而且不敢拐彎,惟恐迷路。

雨翔笑過後又重新沉默,空蕩的大街助長了隱藏在心裏的孤獨,三人一起走卻沒話說,像三具幹屍。宋世平被餘雄所感動,打破沉默,一個勁追問餘雄的身世。餘雄被問得受不了,透露說他爹幾年前死了,母親再嫁個大款,就這麼簡單。

宋世平再要問個詳細,問不出來索性在原有事件基礎上續貂,說被後父虐待,每天追著餘雄打,才把餘雄的速度追得那麼快。

餘雄叫宋世平別說了,宋世平收住嘴轉而打聽雨翔底細,雨翔被逼得無奈,說自己是孤兒,宋世平自討沒趣,不再說話。

這條路柳暗花明,盡頭竟有一家大百貨店,難怪路上行人稀少,原來都聚於斯!雨翔進門就是一陣撲麵而來的涼。找到空位置後,餘雄說要喝酒,嚇得雨翔忙要了一杯果汁證明自己清白。宋世平說一個人喝酒易醉,為了表示對餘兄的愛護,所以也決定舍身相助,曲線救國,跟他一起喝。

餘雄買來兩聽啤酒,邊喝邊抒心中大誌,把雨翔襯得像個姑娘。兩人雖然舉杯邀不到明月,但“對影成三人”的條件是符合的,隻是美中不足其中之一正在喝果汁。餘雄顯然不善酒,半聽下肚已經眼神亂飄,拉住雨翔的手叫他喝酒,雨翔正在享受“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快樂,推說肚子痛。餘雄手一揮說:“不管他,我們喝我們的。”然後一口一口往嘴裏灌酒,但不敢一下子咽下去,把酒含在口裏讓腸道有個準備,決心下定後方才閉眼吞酒。

宋世平喝酒像貓咪舔牛奶,每次隻用舌尖沾一些,見餘雄不行了,湊上去套話:“你的女朋友呢?”

餘雄勾住宋世平道:“我要傳授你一些經驗,這個東西不能全心全意,要……要三分真心,七分退路。”

宋世平隱隱約約聽出這乃是遭受失戀重創男人的悲觀之話,又要去套其背後的內容,不料餘雄推開他,道:“這個我不說,你自己想,媽的,困死了,幾點了?”

“八點十分。”

“差不多了,去市南三中睡覺。”餘雄揉幾下眼說。宋世平想來日方長,再問不遲。三人一出門,一股熱浪頓時從四麵八方包來,又把三人逼了進去。雨翔憂心忡忡地說:“今晚怎麼睡!”宋世平的目光比老鼠更短,道:“今晚的事今晚再說!現在要回去。”三人再憋足力氣,數一二三衝了出去。門外極悶熱,雨翔覺得每根汗毛都在燃燒,問:“怎麼回去?”

宋世平想出一個飲鴆止渴的辦法:快跑回市南三中,跑的過程中會很涼快。雨翔笑宋世平想問題像遇到危急情況把頭插在沙裏的鴕鳥,顧前不顧尾。討論到最後,三個長跑特招生都懶得跑,路邊叫了一輛機動三輪車。

雨翔輕聲問宋世平:“這麼小的車坐得下嗎?”這句話被車主聽見,忙一拍三輪摩托車說:“怎麼不行,裏麵可大呢!別說三個——”車主本想說哪怕三十個也塞得下,一想這個牛吹得像一個嚏打掉一個克裏姆林宮一樣不合實際,改口道:“就算四個,也是綽綽有餘!”雨翔驚歎他會說“綽綽有餘”這個成語,當是一個下崗知識分子,同情心上來,勸宋世平說:“將就將就!一定坐得下!”

餘雄第一個坐進去,就占掉其一半的空間。宋世平馬上爬進去,堵填剩下的另一半。車主見這樣要拉下一個,忙去指揮調度,教宋世平和餘雄怎樣節約占地麵積,兩人照車主教的收腹縮腳提腰,竟無中生有省下一塊空地。雨翔貓腰鑽了進去,三個人手腳相繞,仿佛酒精燈的燈芯。車主怕三人反悔,忙把車子發動了,表示生米已經煮成熟飯。

車主問:“要從哪裏走?”宋世平不知道這話的厲害,中計道:“隨便,隻要到市南三中就可以了。”

車主悶聲不響開車。宋世平第一個發現方向不對,偷偷告訴雨翔。雨翔沒想深奧,安慰宋世平條條大路通市南三中。那三輪摩托車幾乎把縣城裏的所有街道都開一遍才慢悠悠找對方向。雨翔直催車主,說隻剩十多分鍾,車主道:“保管你夠時間!”嘴邊一笑,邊開邊唱。

餘雄一開始端坐在中央,突然頭往宋世平肩上一靠,宋世平當餘雄死了,不住捏餘雄的皮,餘雄嘴巴動幾下,證明自己還活力猶存。宋世平拍幾下雨翔輕聲說:“你聽他嘴巴動了像在說什麼,聽聽!”

於是雨翔把耳朵貼在餘雄嘴邊,隻聽餘雄動嘴不出聲,宋世平再拍他幾下,雨翔終於聽出個大概,說:“他在說什麼‘小爺’還是‘小野’。”這時車子經過一塊磚頭,猛跳一下,餘雄睜開眼說:“快到市南三中啦?”這個問題雨翔和宋世平無一能回答。餘雄又推開宋世平的手說:“天太熱了,大家分開點。”

宋世平給餘雄一個神秘的笑。問:“小野是誰?”

餘雄一聽,嘴巴本想張大,再問宋世平怎麼知道,一想還是不說好,嘴唇顫一下,反問:“小野是誰?”

宋世平以為聽錯,擺擺手說算了。

三輪摩托停下來,車主下車道:“市南三中。”雨翔跳出車吃了一大驚,想明明出來時是向西走的,而這輛三輪車的停姿也是車頭向西。

車主伸出兩個指頭晃一晃,說:“二十塊。”

宋世平怒目道:“這麼點路程……”

車主想既然生米已經不僅煮成了熟飯,而且已煮成了粥,砍幾刀不成問題,理直氣壯道:“你看我跑了這麼多路,油錢就花掉多少?”

雨翔接話道:“這是你自願多跑的路。”

車主當市重點學生好騙,頭仰向天說:“你們又沒叫我怎麼走,這麼晚了,你們哪裏還攔得到車?虧得有我,別說了,爽氣點,二十塊摸出來。”

餘雄道:“你——再說一遍。”

車主道:“有什麼好講,快交二十塊啊,想賴掉?乘不起就別乘,自己跑回來。”

餘雄掏掏耳朵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你幹什麼?”

餘雄瞪車夫一眼,左臂一揮,一拳橫掃在載客的鐵皮廂上,“咣”一聲,四個凹印,然後把指關節弄得哢哢作響,笑一聲說:“你——再說一遍。”

車主嚇一跳,想自己的身體沒有鐵皮硬,今天倒黴,碰上一個更黑的,但又不願馬上放棄讓自己臉丟光,像一個人從十層樓掉下來,自知生還無望,最後要擺幾個動作,使自己不至於死得太難看。車主的語氣馬上像麵條放在沸水裏:“這,你幹什麼要打壞我的車,價錢大家好商量。”

餘雄向前一步,一字一頓道:“你——再說一遍!”

車主大恐,生怕車上會有八個凹印,把前一句話也刪掉了,再加個稱謂,道:“小兄弟,價錢大家好商量。”

餘雄在口袋裏掏半天,掏出一枚一元錢的硬幣,兩隻手指捏著在車主眼前晃一圈,扔在他的手裏,對雨翔和宋世平說:“走。”雨翔腦海裏竟有梁梓君的影像掠過,呆滯幾秒後跟餘雄進了市南三中的大門,宋世平誇:“好你個餘雄,你沒醉啊,我真是崇拜死你了。你手不痛?”

餘雄揉揉他的左手,說:“廢話,當然痛。”

宋世平說:“你剛才那幾句話就殺了那老禿驢的威風,你不像是混飯吃的。”

餘雄微微一笑,把自己扮得像神仙中人,說:“哼,我當年……”

宋世平想聽“當年”怎樣,不料下麵沒有內容了。雨翔告訴宋世平:“別問了,當年他肯定是老大。”

市南三中的夜十分恐怖,風吹過後不僅草動,樹木都跟著搖曳,地上千奇百怪的樹影森然欲搏人。但恐怖無法驅散內外的熱氣,雨翔不禁抱怨:“今天熱成這樣,怎麼睡呢!”

宋世平要回答,突然身體一抖,手指向前方說:“看,人影!”

餘雄林雨翔循指望去,果然五個黑影在向體育室潛伏,手裏都拽著一個長條。餘雄一驚,飛奔過去,五個“夜行軍”察覺到了,停下腳步看半天,笑著說:“你扮鬼啊,高一新生怎麼都跑到外麵嚇人。喂,朋友,熱成這個樣子你也去寢室,腦子燒壞啦?跟阿拉體育室裏擠一擠,那裏有空調。”

餘雄擺擺手退後說:“謝了,我們再說吧。”

宋世平要睡體育室裏,餘雄道:“你熱昏了,三中的校規多嚴你知道嗎?你想處分?忍一忍,走。”

宋世平依戀不舍地向體育室門口望幾眼,一個影子正在爬門。雨翔忍住心中俗念,跟餘雄一起走向寢室。

到了寢室門口,十幾個人正帶著席走出來說裏麵太熱,聽者有心,宋世平更叨念要去睡體育室。餘雄冷冷道:“你忍不住你去睡。”

雨翔左右為難不知要睡哪裏,最後人本性裏的懦弱戰勝了貪一時之樂的欲望,決定跟餘雄去受罪。兩個人像大災難時的救世英雄,逆著大流向前走。宋世平也折回來說好友有難同當,來遮掩自己的膽怯。

寢室大樓人已散去一大片,隻剩幾個人堅守崗位,時不時發出幾聲怪嚎,回聲在大樓裏飄蕩。三人回了寢室,洗刷完後躺在席上,強迫自己睡著。三人連話都不敢說,此時最小的動作都會引發最大的酷熱。宋世平忍不住又去擦了一個身,回來後問:“你們有誰睡著了?”

“屁話,睡著都被你吵醒了!”

“餘雄,你呢?”

“你說呢?”

“你們兩個都沒睡著?”

“廢話。”

“那我們一起去體育室睡吧,那裏有空調,想想,空調啊!”

“你要去你去。”

“現在去也晚了。”

“不如你們兩個到陽台上來聊聊天吧。”

雨翔第一個起床,衝個涼後上了陽台。餘雄也英雄難過高溫關,爬起來搬個椅子坐在陽台門口。雨翔望著星空,說:“其實我不想來這裏,我也沒想到會來這裏。”

宋世平一臉不解,說:“這麼好的人人要進來的學校,你還不想進?”

雨翔苦笑道:“不過也沒有辦法,既來之則安之,沒爸媽管著,一幫同學住一起也挺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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