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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道:“現在的詩都是這樣的,還是出本集子發下去實惠。”

社長慌忙說:“這不行!”因為文學社辦的《初露》,費用還是強製性從班委費裏扣的,再編一本詩集,學生拿到手,交了錢,發現買一遝草紙,弄不好還要砸了文學社。雨翔隨手拿起詩一看,笑一聲,甩掉紙,冷言道:“這也是詩?”

詩人怒道:“看不起怎麼著?”

雨翔很心疼地歎一口氣,說:“多好的紙,給浪費了。”

詩人大怒,苦於還背了一個詩人的身份,不便打人,一把搶過自己的寶貝,說:“你會寫嗎?”

社長當兩人要決鬥,急著說:“好了,用你的詩了。”詩人一聽,頓時把與雨翔的怨恨忘記,拉住社長的手:“拜托了。”詩人的靈魂是脆弱的,但詩人的肉體是結實的,握手裏都帶著仇,社長內秀,身體纖弱,經不起強烈的肉體對話,苦笑說:“好了,好了。”

於是排版成了問題。林雨翔為了在文學社裏站穩腳跟,對社長說:“我會排版。”這話同時使社長和雨翔各吃一驚。社長單純簡單得像原始單細胞生物,並不擔心自己的位置,說:“好!沒想到!你太行了。你比我行!”恨不得馬上讓位給雨翔。

雨翔也懸著心,說實話他不會排版,隻是零零星星聽父親說過,點點滴滴記了一些,現在經過時間的洗禮,那些點點滴滴也像倫敦大霧裏的建築,迷糊不清。社長惜才,問:“那麼這首詩怎麼辦?”

雨翔四顧以後,確定詩人不在,怕有第五隻耳朵,輕聲說:“刪掉。”

“刪掉哪一段?”

“全刪掉!”

社長擺手說絕對不行。

雨翔用手背拍拍那張稿紙,當麵鬥不過背後說,又用出鞭屍快樂法:“這首詩——去,不能叫詩,陳辭濫調,我看得多了。檔次太低。”

社長妥協說:“可不可以用‘/’把它——”說著手往空中一劈。雨翔打斷社長的話,手又在稿紙上一拍,心裏一陣舒服,嚴厲說:“這更不行了,這樣排效果不好,會導致整張報紙的版麵失重!”暗自誇自己強記,兩年前聽到的東西,到緊要關頭還能取用自如。

社長怕詩人,再探問:“可不可以修改,修改一些?”

雨翔饒過稿紙,不再拍它,搖搖頭,仿佛這詩已經患了絕症,氣數將盡,無法醫治。

社長急道:“這怎麼辦,報紙就要出了。”

雨翔把自己的智慧結晶給社長,說:“我想最好的辦法就是換一篇,或不用詩歌,用——”

社長接話說:“散文詩,散文優美,詩含蓄,用散文詩吧!”

雨翔眼裏露出鄙夷,散文詩是他最看不慣的,認為凡寫散文詩的必然散文上失敗,寫詩上再失敗,散文詩就可以將其兩方麵短處結合起來,拚成一個長處;自然,散文詩的質量可見於斯。竭力反對道:“不行,還是出一個新的欄目,專寫點批評——文學批評?”

社長思考許久,終於開通,說:“也好,我隻怕那些人……”

“沒有關係的,他們也是講道理的。”說著顯露一個鮑威爾式的微笑,問:“誰來寫呢?”沉思著看天花板,仿佛能寫的人都已經上天了。凡間隻剩林雨翔一個。

社長謙虛道:“我寫不好。而且我們明天就要送去印刷了,怕時間不夠了,你寫寫行嗎?”

雨翔心裏一個聲音要衝出來:“我就等你這句話了!”臉上裝一個驚喜,再是無盡的憂鬱,說:“我大概……”

社長忙去把後文堵住,說:“試過才知道,這是一個很新的欄目,你馬上要去寫,最好今天下午就交給我。說定了!”說著得意非凡,當自己把雨翔的路堵死,雨翔隻好順從。

林雨翔一臉為難,說:“我……試試吧。”然後告辭,路上走得特別輕鬆,對自己充滿敬意,想不過到市南三中一個多月,一個月多的群居生活竟把自己磨煉得如此狡詐;?再想錢榮這廝能威風的時候也不長了,仿佛看見自己的名氣正在節節升高,咧嘴笑著。

教室裏錢榮正和姚書琴說笑。錢榮手裏正拿一本《形式邏輯學》指給姚書琴看,雨翔心存疑惑,這麼嚴肅的書也能逗人笑?湊過去看,見兩人正在閱讀裏麵“邏輯病例”之“機械類比”裏的病句,佩服他們厲害,有我軍苦中作樂的精神。兩個人的頭拚在一起,恨不得嵌進對方。愛之火熱,已經到了《搜神記》裏韓憑夫婦和《長恨歌》裏連理枝的境界。

人逢喜事,想的也就特別多。雨翔見錢姚兩個愛得密不透風,又想起了比姚書琴清純百倍的Susan,一想到她,心裏滿是愁緒,惋惜得直想哭。委屈就委屈在這點上——自己剛剛和Susan有了點苗頭,就緣盡分飛。仿佛點一支煙剛剛燃著吸了一口就滅了,嘴裏隻有那口煙的餘味。雨翔想想這也不恰當,因為他還沒有“吸一口”,隻是才揭起Susan神秘的麵紗,隻解眼饞,沒到解嘴饞的份上,就好比要吃一隻粽子,好不容易千辛萬苦剝掉了上麵的葦葉,聞到了香味,急著正要嚐第一口時,那粽子卻“啪嗒”掉在地上。他歎了一口氣,把錢姚置於自己視線之外,免得觸景傷情,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要在市南三中裏如日中天。當然,一下子如日中天困難較大,太陽也是一寸一寸從天邊挪到正中的,雨翔也要一步一步來,計劃著先在文學社站穩,最好能當上社長——隻怪現在中國廢掉了世襲製,社長現在對他林某人看得像手足兄弟,否則,定會把社長的位置獻給雨翔。再然後要帶著文學社超過記者團。計劃暫時作到這裏,眼前的任務是寫一篇評論文章,書評寫不出,文評也可以。

下午兩節都是數學課。市南三中的課堂很怪,同科的喜歡擠一起上,仿佛一副沒插亂的舊撲克牌,望去都是對子。兩節數學課還算是數學老師慈悲為懷,隔壁二班,抽簽不幸,碰上一個數學班主任,那班主任自己對數學愛得不得了,為了讓學生跟他一起愛,他在一個上午連上了五節數學課,企圖讓學生和數學在一起的時候多一些,日久生情。二班學生可惜生不了情,生出了氣,匿名信告到校領導,那領導妙手回春,辯解道:“動機是正確無誤的,隻是在行動上有些小偏差。”雨翔慶幸自己沒有這種班主任,碰上了梅萱,管得極寬,所以決定在兩節數學課上作文學批評。

批評一定要有一個對象,否則一頓訓話漫無目標,再大的殺傷力也沒用。雨翔對大家不敢批,對剛出道的小家可以批著玩的——比如汽車開不動了,乘客可以下來推;火車開不動了,就沒這回事。不過近來中國文壇裏推火車的人層出不窮,雨翔不願去白做功,寧可量力而行,從小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