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黃合作烙餅泄憤怒 狗小四飲酒抒惆悵(3 / 3)

狗三姐站在基座下,把它的一個狗兒遞上來。我在這狗兒腮上親了一下,然後,舉著它示眾。群狗歡呼。我把狗兒扔下去。三姐把一個狗女遞上來,我把這狗女親一下,舉起來示眾,群狗歡呼。我把狗女扔下去。三姐把最後一個狗兒遞上來,我胡亂親一下,示眾,扔下去。群狗歡呼。

我跳下基座。三姐湊上來,對那三條小狗說:“叫舅舅,這可是你們的親娘舅。”

小狗嗚嗚嚕嚕地叫舅舅。

我冷冷地對三姐說:“聽說它們都被賣了?”

三姐得意地說:“可不是嘛,我剛生出它們,來買的就擠破了門。最後,俺家女掌櫃的把它們賣給了驢鎮的柯書記、工商局的胡局長、衛生局的塗局長,每隻八萬呢。”

“不是十萬嗎?”我冷冷地問。

“送來十萬,但俺家掌櫃的給他們每家退回去兩萬。俺掌櫃的,可不是見錢眼開的人。”

“媽的,”我說,“這哪裏是賣狗?分明是——”

三姐用一聲尖叫打斷我的話,說:“它舅舅!”

“好,我不說了,”我低聲對三姐說,然後又高聲對眾狗說,“跳起來吧!唱起來吧!喝起來吧!”

一匹尖耳朵、細腰肢、禿尾巴的德國杜賓狗,抱著兩瓶啤酒到我跟前,張嘴咬開瓶塞,泡沫洶湧冒出,啤酒花香氣洋溢,它說:

“會長請喝酒。”我抓起啤酒瓶,與它懷抱的啤酒瓶相碰。

“幹!”我說,它也說。

我們將瓶嘴插進嘴巴,雙爪抱著酒瓶,咕嘟咕嘟往裏倒。不斷地有狗上前來敬酒,我來者不拒,身後很快有了一堆啤酒瓶子。一個白色小京巴,頭上紮著小辮兒,脖子上紮著蝴蝶結,叼著一根肉聯廠生產的火腿腸,像個毛球兒似的滾過來。它身上散發著夏奈爾5號香水的淡雅氣味,潔白的長毛像銀子一樣光潔。

“會長……”它有點結巴,說,“會、會長,請吃火腿腸。”

它用細密的小牙撕開了包裝紙,雙爪將火腿腸舉到我的嘴邊。我接受了,咬下核桃大的一塊,慢慢地、有尊嚴地咀嚼著。馬副會長抱著酒瓶子過來,碰了我的酒瓶一下,問:

“這批火腿腸味道怎麼樣?”

“不錯。”我說。

“媽的,我讓它們拖出一箱嚐嚐,可它們整出了二十多箱,明天,看倉庫的老魏頭要倒大黴了。”馬副會長不無得意地說。

“馬副會長,偶(我)敬你……你一杯……”小京巴媚態可掬地說。

“會長,這是瑪麗,剛從京城來的。”馬副會長指著京巴對我說。

“你的主人是誰?”我問。

京巴炫耀道:“偶(我)的主人是、是高密縣城四大美人之一鞏紫衣呀!”

“鞏紫衣?”

“招待所長呀!”

“噢,是她。”

“瑪麗聰明伶俐,善解人意,我看就讓它給會長做秘書吧。”馬副會長意味深長地說。

“再議。”我說。

我的冷淡態度顯然使瑪麗受了打擊,它斜眼看著那些噴泉邊狂飲暴吃的狗,不屑地說:

“你們高密狗,太野蠻了。我們北京狗,舉行月光 party 時,一個個珠光寶氣,輕歌曼舞,大家跳舞,談藝術,如果喝,那也隻喝一點紅酒,或者冰水,如果吃,那也是用牙簽插一根小香腸兒,吃著玩兒,哪像它們,你看那個黑毛白爪的家夥——”

我看到一個本地土狗,蹲在一邊,麵前擺著三瓶啤酒,三根火腿,一堆蒜瓣兒。它灌一口啤酒,啃一口火腿,然後用爪子夾起一瓣大蒜,準確地扔到口中。它旁若無人,嘴巴發出很響的咀嚼聲,完全沉浸在吃的快樂中。旁邊那幾個本地土狗,已經基本喝醉,在那裏,有的仰天長嘯、有的連打飽嗝、有的胡言亂語。我對它們當然心懷不滿,但我也不能忍受京巴瑪麗的小資情調,我說:

“入鄉隨俗嘛,你來到高密,第一步就要學會吃大蒜!”

“哇噻——”京巴瑪麗誇張地喊叫著,“辣死了,臭死了!”

我抬頭看了一下月亮,知道時辰將到。初夏季節,晝長夜短,頂多再過一個小時,小鳥就要啼叫,那些托著鳥籠子遛鳥的,那些提著寶劍鍛煉的,都會到天花廣場上來。我拍拍馬副會長的肩膀,說:

“散會。”

馬副會長扔掉酒瓶,仰起脖子,對著月亮,發出一聲尖銳的呼哨。群狗紛紛把懷中的酒瓶子扔掉,不管是喝醉的還是沒醉的,都抖擻起精神,聽我訓話。我跳上基座,說:

“今晚聚會,到此結束,三分鍾之後,這廣場上不許有一條狗存在。下次聚會,時間待定。散會!”

馬副會長又是一聲呼哨。隻見群狗,拖著沉重的肚子,向著四麵八方,狂奔而去。那些喝高了的,一溜歪斜,連滾帶爬,片刻也不敢停留。狗三姐與它的雪橇狗丈夫,把三個孩子叼到一輛品質優良的日本進口嬰兒車上,一個推著、一個拉著,也是如飛而去。那三個狗崽子爪扶著車邊站在車裏,興奮得尖叫不止。三分鍾後,喧鬧的廣場上已經是一片寧靜,隻有一片東倒西歪的酒瓶子在閃光,隻有那些沒吃完的火腿腸在散發香氣,還有就是幾百泡狗尿的巨臊。我滿意地點點頭,與馬副會長拍爪告別。

我悄悄地回到家裏,看到東廂房裏,你的妻子,還在那兒烙餅。她好像從這工作中得到了樂趣得到了寧靜,她的臉上,呈現出一種神秘的微笑。梧桐樹上,一隻麻雀喳喳地叫起來。過了十幾分鍾,全縣城都被鳥叫聲籠罩,月光漸漸黯淡,黎明悄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