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冷酷仙境爆玉米花吉姆老爺消失(3 / 3)

“那麼,”我問,“你祖父可得救了?”

“那還用說,輕而易舉!水消了,又是回頭老路。地鐵票都買了兩張。祖父精神得很,讓我向你問好。”

“謝謝。”我說,“你祖父現在幹什麼呢?”

“去芬蘭了,他說在日本幹擾太多,沒辦法集中精力搞研究,所以去芬蘭創辦研究所。那裏怕是個安安靜靜的好地方,又有馴鹿什麼的。”

“你沒去?”

“我決定留下來住你的房間。”

“我的房間?”

“是啊。我非常中意這房間。門扇已完全安好,電冰箱錄像機也買齊了。不是被人搞壞了嗎?床罩褥單窗簾換成了粉紅色的你不介意吧?”

“無所謂。”

“訂報紙也可以?我看看節目預告。”

“可以。”我說,“隻是那裏有危險。‘組織’那幫人或符號士有可能卷土重來。”

“瞧你,那有什麼好怕的。”女郎說,“他們要的是祖父和你,我是不相幹的人。剛才倒來了異常大和異常小的兩個家夥,我把他們轟了出去。”

“如何轟法?”

“用手槍打中大家夥的耳朵,耳膜篤定報廢。何懼之有!”

“不過在公寓裏打槍不又捅出一場亂子?”

“沒那回事。”她說,“隻打一槍,人們隻能當成意外。當然,連打幾槍是成問題。但我槍法準,一槍足矣。”

“嗬!”

“對了,你失去意識後,我打算把你冷凍起來,怎麼樣?”

“隨你的便。反正毫無知覺。”我說,“這就去晴海碼頭,去那裏回收好了。我坐的是白色卡列那1800GT雙排噴射引擎車。車型說不上來,反正裏邊播放鮑勃·迪倫的磁帶。”

“鮑勃·迪倫是誰?”

“下雨天……”剛開始解釋,又不耐煩起來,改口道,“一個聲音嘶啞的歌手。”

“冷凍起來,等祖父發現新的方法,說不定可以使你起死回生,是吧?過分指望未必如願,但這種可能性並非沒有。”

“意識都沒了,還指望什麼。”我指出,“你真能冷凍我?”

“沒問題,放心好了。我嘛,冷凍是拿手好戲。做動物實驗時,曾把貓狗之類活著冷凍過很長時間。把你也好好冷凍起來,藏在誰也找不到的地點。”她說,“所以,如果順利,你的意識就會失而複得。那時肯定同我睡覺?”

“當然!”我說,“如果屆時你仍然想同我睡的話。”

“會好好做那種事?”

“盡一切技能。”我說,“不知要等多少年。”

“反正那時我不會是17歲了。”

“人總要上年紀。”我說,“哪怕冷凍起來。”

“多保重。”女郎道。

“你也好自為之。”我說,“能和你說上話,心情像多少好了些。”

“因為有了重返這世界的可能性?不過能否如願以償還不得而知,隻不過……”

“不,不是那樣的。當然,有那種可能性自是求之不得。但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我指的是能同你交談實在令人高興,包括聽到你的聲音,知道你現在幹什麼。”

“再多說一會?”

“不,到此為止吧,時間不多了。”

“跟你說,”胖女郎道,“別害怕。即使永遠失去你,我也會懷念你一輩子。你不會從我心中失去。記住這點!”

“記得住。”說罷,我放下電話。

時至11點,我在附近便所解了手,走出公園。隨即發動引擎,一邊圍繞冷凍思緒紛紜,一邊驅車向港口行進。銀座大街到處擠滿身著西服的人們。等信號時,我用眼睛搜尋應該在街上買東西的圖書館女孩,遺憾的是未能找見。觸目皆是陌生男女。

開到港口,把車停在空無人影的倉庫旁,一麵吸煙,一麵把車內音響調至自動反複播放功能,開始聽鮑勃·迪倫的磁帶。我把車座後背放倒,雙腳搭在方向盤上,靜靜地呼吸。本想再喝點啤酒,但已經沒了,在公園裏同女孩喝得一罐不剩。陽光從前車窗射進,把我包籠起來。閉上眼睛,感覺得出那光線暖暖地撫摸我的眼皮。太陽光沿著漫長的道路抵達這顆小小的行星,用其一端溫暖我的眼皮——想到這點,我湧起一股莫名的感動。宇宙運行規律並未忽略我微不足道的眼皮。我好像多少明白了阿遼沙·卡拉馬佐夫的心情。或許有限的人生正在被賦予有限的祝福。

我也順便向博士及其胖孫女給予了我特有的祝福。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具有給予別人祝福的權限,但反正我是即將消失之人,不怕任何人往下追究責任。我把鮑麗絲·萊肯出租小汽車的司機也列入祝福名單之內。是他用車拉了滿身泥漿的我們,沒任何理由不將他列入名單。想必他正用車內音響聽著流行音樂在某條路上載著年輕乘客風馳電掣。

迎麵是大海。可以見到卸完貨麵露出吃水線的舊貨輪。海鷗如點點白痕四下斂羽歇息。

鮑勃·迪倫在唱《輕拂的風》。傾聽之間,我想到蝸牛、指甲刀、奶油燜鱸魚、刮臉膏。世界充滿形形色色的啟迪。

初秋的太陽隨波逐浪一般在海麵粼粼生輝,儼然有人將一麵巨鏡打成萬千碎片。由於打得過於細碎,任何人都無法使之複原,即便是禦林軍。

鮑勃·迪倫的歌使我想起租車辦公室那個女孩。對了,也必須向她祝福。她給了我極佳的印象。不能把她從名單中漏掉。

我試著在腦海中推出她的形象。她身穿令人聯想到初春時節棒球場草坪那樣色調的綠色運動夾克,白襯衫打一個黑色領結。估計是租車公司的製服。她聽鮑勃·迪倫的過時歌曲,想象雨幕。

我也想了一會雨幕。我所想到的雨是霏霏細雨,分辨不出下還是沒下。但實際上是在下。雨淋濕蝸牛,淋濕牆根,淋濕車。誰都無法製止,誰都別想避開,雨總是公正地下個不停。

片刻,雨變成模糊不清的不透明雨簾,罩住我的意識。

睡意降臨。

這樣我即可尋回我失落的一切,我想。國雖曾一度失落,但決未受損。我閉目合眼,置身於沉沉的睡眠中。鮑勃·迪倫不斷地唱著《驟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