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便過了七八日。
韓墨初上京的車馬終是不緊不慢的收拾完了,停在半山腰處尚有人煙的地方。
臨行前夜,蘇澈抱著兩壇竹葉青,試圖與韓墨初一夜痛飲,以訴說這十數年的情比金堅,還有那依依惜別的愁思哀敘。不料被韓墨初一個溫潤端方的微笑嚇了回來。
韓墨初的那張臉天生帶笑,初見之人都覺如沐春風,和藹可親。殊不知那臉上的笑意越深,便越危險。
就比如韓墨初當年卸掉蘇澈下巴的時候,便是他笑得最好看的時候。
上京前夜,韓墨初叩開了位於山巔上那座小孤院的木門。
門開,韓墨初朝應門的小童欠身施禮,出言問道:“先生可睡了麼?”
“沒,先生今日一直等著您呢。”
小童一麵拱手還禮,一麵將韓墨初讓了進去。
韓墨初才進了院子,便聽得堂屋之內傳來一聲低啞的輕喚:“子冉來了啊?快進來吧。”
韓墨初應了一聲是,隨即便依言伸手推開門扉踏入堂屋。堂屋裏暗沉沉的,隻能影影綽綽的瞧見桌椅的擺放,絲毫看不見人影。
韓墨初簇斂眉峰輕聲問道:“先生?請問您在何處?”
“子冉,為師也瞧不見你啊,你在何處啊?”那個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還夾雜了些詭異的顫音。
“易先生?”韓墨初試探著朝屋裏邁了一步,隻覺得足尖下什麼東西軟綿綿的,順勢低頭,隻見一個須發皆白的耄耋老翁,稀疏的發頂上簪著兩根卷曲的瓜滕,鼻尖上沾著一片一直垂到下頜的薄紙條,手裏還舉著一盞昏黃的小油燈,正蹲在韓墨初腳下不過半尺的地方。見韓墨初低頭,那老者還將油燈擱在下巴底下同時翻著白眼吐著舌頭,油黃色的燈光晃著一張皺紋堆壘又扭成一團的臉,那場景真是說不出的駭人可怖。
“先生,山中地氣太涼,您還是起來罷。”韓墨初與地上的老者平靜的對視片刻,十分淡定的將腳收回,躬身將地上正在裝鬼的易鶨先生扶了起來。
“切,無趣無趣,早知你這樣便不等你了”易鶨先生顯然對韓墨初這種反應相當不滿,端著油燈撇著嘴,念念叨叨的朝臥榻旁邊走:“還不如去騙騙常如,那孩子每次都能嚇得屁滾尿流的。”
韓墨初微笑著將易鶨先生扶上了臥榻,老者順勢便盤了個五心朝天的姿勢,待老者坐正,韓墨初才又恭敬道向後退了一步,撩袍屈膝跪在了臥榻跟前:“先生,弟子今日是來與您辭行的。”
“要出遠門啊?那後山上桃子和杏子都快熟了,你現在走,不是趕不上新鮮的了麼?”老者沉沉的打了個哈欠,掰著手指嘟噥著:“還有楊梅,枇杷,那棵快死的梨樹,今年好容易接了四個果子,你一個,我一個,童兒一個,常如一個,你現下不吃了,那多出來那個給誰吃呢?”
“先生。”
老者的話說得韓墨初心頭一緊,想想看,那個昔年絕世無雙的宗師大家,而今也隻是一個九十二歲高齡的老者罷了。
上了年歲之人,最怕的便是孤寂。
他今日此去,也不知何時歸來,更不知還能否再見這個將他養育成人的師父。
“那就給後山的九姑娘吃吧,她娘孫楊氏可是個好人。這麼說我的那個也不吃了,送給十裏鎮上的劉西施不不不,還是給九姑娘和她娘一人一個,省得怪我偏心。劉西施那兒就先不去了,回頭月季開花了再送給她。”易鶨先生擺著手指盤算著那幾個梨子的分配,臉上逐漸露出了一種無比欣喜且憧憬的神情。
韓墨初沉默了,徹徹底底的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