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入夏,時不時便會陰天下雨。
顧偃坐在王府正廳的門檻上,斜倚著名手雕鏤的門庭,雙眼無神的看著薄霧一樣的細雨。
院中的山石景致無人整修,已經結了青苔,顯得格外冷落寂寥。
珹王妃張氏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裙,不施粉黛,頭上隻別著一根銀簪。撫裙坐在顧偃身邊,雙手環住人臂膀,側頭倚著人肩頭:“殿下,臣妾做了些清粥,給您端過來好不好?”
顧偃恍惚回神,看著珹王妃那一身素白,蹙眉道:“母妃過世,父皇吩咐不許聞哭聲,也不許見孝白,你怎麼”
“殿下別說了,合府隻有臣妾一人如此,如有苛責臣妾一人擔承。”張氏抱著顧偃的胳膊,固執的與人靠在一起。
顧偃伸手撫了撫張氏環住他的手臂,苦笑道:“今時今日我已給不了你什麼榮耀富貴了。就連這個郡王的名號也隻是個空架子,也許再錯一步,本王便會萬劫不複,你又何必呢?”
“殿下,您是妾身的夫君啊。”張氏抬頭,一雙清澈見底的大眼睛滿是溫柔堅定:“您與我夫婦一體,本就是要榮辱與共的。”
“你放心吧,若本王真有一日入罪,會先與你簽了和離書放你自由的。”顧偃苦笑著搖搖頭:“說起來,本王還真是個笑話。從生來便要拚了命的討君父歡心,從不敢像老六那般任性,更不敢像老七那樣倔強,結果呢?君父所有的重視和寵愛,都隻是為了穩住君臣之心罷了。”
“殿下,妾不和離,妾不與你和離。”張氏貼著顧偃的身子與人一齊看著空蕩蕩的院落:“無論是富貴也好,責難也好,妾都要陪著你。”
“陪我麼?”顧偃悠悠的歎出一口氣,悲哀道:“過去本王一直覺得,父皇是最偏愛我的。因為父皇從不責難於我,連高聲斥責都很少。本王一直以為是因為本王做得好,父皇才會如此。如今本王才明白,那是因為父皇根本不在乎我好與不好。需要我時便把我捧入雲端,不需要我時便可以隨時把我拉下來,踩到泥裏。”
顧偃閉了眼睛,想起自他有記憶以來的種種過往。
這些日子以來,他
一直沉鬱在府中自省。
起初,他想著如果當初聽舅父韓明的話,在顧修從漠南回來的時候便一腳踩死他就好了。如果當初他也和顧修一樣不要那些權勢富貴就好了。
如果當初他能在君父麵前多多承歡就好了。
如果當初他能再仔細一點,找到顧修的把柄就好了。如果當初他能再心狠一點,在顧修剛回宮時就要了他的命就好了。
如果當初是他替君父去靺鞨邊關征戰就好了。顧修的崛起,就是因為有了那一場勝仗而已。如果這場勝利,是他贏回來的就好了。
在想了那許多的如果當初之後,他終於找到了症結所在。
根本沒有什麼如果當初,那個他仰望追隨的君父,從來沒有真正把他放在心上過。也沒有把他的母親放在心上過。
君王之所以對顧修從冷漠到偏愛,再到如今的信重期許,是因為君王愛顧修的母親,也愛顧修這個兒子。
他曾經聽母妃提起過有關顧修生母的事情,那時他還年幼。他隻覺得那是個父皇的妃子,和宮中那些鶯歌燕舞的妃妾沒有任何區別。
直到那天,他聽聞雲氏族人帶著那個女人的牌位歸來時,是君王親自捧著那牌位去到靜華寺內為之安靈的。他隻才明白,原來那個死在北荒的女子,是他父皇畢生最愛的女子。君王隻要想起了過往與那女子的一點好,便會為了當年的事愧悔難當,所以才會那樣加倍的寵愛顧修。
他敗了,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勝算。
“殿下,您別怕,臣妾不會離開你的,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新婚那日說過的結發為夫妻,那便是結發為夫妻,況且如今也”張氏握著顧偃的手,輕輕的搭在自己的小腹上,欲語還休道:“也有兩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