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83、第八十三章(3 / 3)

顧偃抬起雙眼,失去焦距的目光重新堅定了起來。他又一次抬起了手中的長劍指向了顧修:“顧修,我知道,你心裏是想殺我的。但是你礙於史書評價,不忍對我痛下殺手對麼?今日,本王就賣個人情給你,讓你堂堂正正的做這個皇帝怎麼樣?”

“四哥,都到了這一步你這又是何苦?”顧修扶著欄杆,心裏忽然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顧修,我今生今世都做不到奉你為君上,你也不必再多說了。”顧偃將長劍架在自己脖頸間橫了過來:“顧修,今日我不會讓你的手沾上親兄弟的血,也不會讓你為難。但是你也要答應我,在我死後潞國公府上下不可株連一人,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你都要好生照看,否則我便是化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四哥,你聽我說。我不會株連任何人,你更不必如此,王爵尊榮我給你,你的妻兒你自己照顧!”顧修拉著顧攸的手,一齊撐著雲台上的欄杆,顧攸也朝台下帶著哭腔大喊:“四哥,你快回來吧,別鬧了!別再鬧了!”

顧偃平靜的搖了搖頭,回過身去朝所有的宗親百官大聲喊道:“都聽好了,今日是我顧偃帶兵闖宮企圖謀奪帝位,如今身死是為認罪伏諸!爾等今後皆要以此為史,不可枉論!”

顧偃喊罷,毫不猶豫的將手中長劍一掃,一劍割穿了自己的喉嚨,鮮血霎時間漸了一地。

那個昔日大周最驕傲的皇子,在二十二歲這一年,為了國朝的江山穩固,把命留在了這個蕭瑟的秋季。

“四哥!”

雲台上,顧修和顧攸同時驚叫一聲衝了下去,奔到了顧偃身旁屈膝跪下,同時伸手按住了顧偃鮮血翻湧的傷口。可無論他們按得多緊,鮮血都會從他們的直縫中溢出來,染紅了他們的雙手,以及他們身上的素袍。

“四哥,四哥”顧修鎖著眉峰,又無措的環顧四周,高聲喚道:“太醫呢?太醫都去哪兒了?!”

然而任憑顧修如何叫喊,也沒有一人上前。

所有人都知道,無論怎樣的神醫仙藥,都已無力回天。這場兄弟

間的訣別,不該被任何人打擾。

“四哥,你別閉眼我害怕。四哥,你別閉眼好不好?”顧攸拚了命的捂著顧偃的傷口,眼睛裏的淚珠仿佛斷了線:“四哥,我害怕,我害怕。”

顧攸雖是皇子,可生來就被泡在了蜜罐裏。他單純的像一張白紙,什麼皇親國戚。於他而言,父親就是父親,兄長就是兄長。奪嫡爭位就好似兒時幾個兄弟爭玩具,爭完了還能是兄弟。

他不明白為什麼顧偃一定要用這樣的方式了結自己,明明事情都過去了,他做皇帝和顧修做皇帝究竟有什麼分別?

他更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一天之內,他要失去兩個至親之人。

幾近失神的顧偃聽到了耳邊的呼喚,忽然瞪大了眼睛,他的眼前是顧修與顧攸兩個人模糊的人影。顧修的臂膀拖著他好似在為他止血,顧攸在哭,哭聲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顧偃想不通他這個弟弟怎麼就那麼愛哭呢?還總是哭的他一點脾氣也沒有。

他那個一向不苟言笑的七弟顧修怎麼也流淚了?

他與顧修這些年來兄弟鬩牆,紛爭不斷,終究還是落了個你死我活的下場。

是啊,顧攸說的是。

他們三人是兄弟,年齡相仿,血脈相連。他們本該同氣連枝,相互扶持的。

這樣美好的血親之情,他今生今世再也做不到了,今後的路上就隻剩下顧修和顧攸了。

他拚著最後一點力氣,扒住了兩個弟弟的胳膊,在意識徹底渙散之前無比鄭重的對兩人說道:“你們兩個今後要好好的”

顧偃仰麵靠在兩個弟弟的臂彎裏,看著那雨後初晴,白練一樣的天空。利刃劃穿了他的脖頸,導致他方才說的每個字都會隨著人本能的呼吸而從口中湧出更多的鮮血。

今日他做了自己的選擇,他不後悔。

人生在世,多多少少都有意難平與不如意之時。貧者日日為裹腹發愁,勞者夜夜為生計奔波。而他生在皇權之家,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要被打上烙印過活,而今臨了能得到幾滴親兄弟真心的眼淚,也算是值了。

望著偶然飛過天幕的一隻飛

鳥,顧偃笑了,笑得釋然。

顧偃舒適的闔上了雙眼,扒在兩個弟弟胳膊上的雙手緩緩垂落,任憑顧攸怎麼呼喚搖晃,都再也沒了反應。

顧偃脖頸間的血,終於不再流了。

顧修與顧攸屈膝跪坐在顧偃身邊,無力回天的二人隻能將顧偃的屍身平放在地,頹然的攤開沾滿鮮血的雙手。

再抬眼,兩個人都紅了眼圈。

顧修啟唇似乎想說什麼,顧攸抬臂勾過人的肩膀挺身與人頂貼著額頭,口中不斷的重複著:“不怪你,七弟,不怪你。”

不知為什麼,顧攸的語氣中帶著一點淡淡的乞憐。他在安慰顧修,也在安慰他自己。他多希望眼前的一切就隻是一場噩夢,隻要醒來,所有的一切就都還在。

顧修木然的盯著顧偃的屍身,顧攸的話在耳邊通通化作了一片嗡然的嘈雜。

一句也聽不清。

顧偃這個兄長對於顧修而言是個很矛盾的人,他既沒有顧值和顧伸那樣的生疏,也沒有顧攸那樣親近。

他們兩個的出身不允許他們親近,可是他們有時又誌趣相投。

他們都喜歡那些身姿矯健的戰馬,也都喜歡吃顧錦親手所做的白玉芙蓉糕。喜歡讀兵書,也喜歡看政史,若能有一日當真好生坐下來說說話,大約會比顧攸還投契。

他們彼此之間都不願承認彼此的強大,又不得不把對方視為忌憚。

但為了顧錦的事,他們兩個又一定會同仇敵愾,誰比誰都豁的出去。

那是一種融入骨血裏的親情羈絆。

也許,他們本該也是極好的兄弟。

顧修在此時此刻才明白,古人為何會將兄弟喻為手足,今日他手上沾滿了親兄弟的鮮血。

原來,親兄弟的血那麼燙,好似能燒穿他的皮肉滲入他的血管,與他的血液一起流淌,

帶來猶如斷臂一般的劇痛。

是時,顧錦也走下了高台,來到了兩個落寞的弟弟身邊。她攏裙跪坐,用一方淺色的羅帕蓋住了顧偃死時的麵目,又張開懷抱將兩個弟弟都攬在肩頭,無比溫柔的撫摸著兩個弟弟的脊背:“不怕,不怕,長姐在這裏,長姐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