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日國喪之期過後,時入初冬。
宮內撤去了那些慘白的綢掛,宮中上下也不必再著素服。
顧修新君登位,先帝喪期一過,那些暫緩發辦的朝務便如同潮水一般湧了過來。他與韓墨初二人不得不日日忙碌到深夜。
顧修雖已登基親政,可依舊將寢殿設在了宣政殿側殿的東暖閣裏。原本君王所居的崇寧宮被顧修供了起來,宮內原先所有的陳設都作為隨葬堆進了顧鴻生前下旨興修的那兩間墓室裏。
住在宣政殿的暖閣裏有兩個好處,一個是起居方便,每日更衣起身便可臨朝。二是地方足夠大,設得下他和韓墨初兩個人的兩張床榻。
是的,韓墨初依舊住在宮中,顧修登基後以為報昔年承教之恩為由,下旨要為韓墨初興修府邸。放著滿京城的豪門宅院不要,責令欽天監可著滿京城找風水寶地,什麼時候地選好了再從夯砸地基開始,一點一點的修。
在此之前,無家可歸的韓墨初便隻能隨顧修一道住在宮裏。
左右這些年這二人都習慣了,連帶著宮外的寧王,公主和麗太妃,包括那些常年與他們打交道的臣子們,也都習慣了。
顧修與韓墨初在宮中同起同居,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有什麼不妥。
整個東暖閣被顧修布置的就像是歸雲宮中的廂房一般,兩張床榻對麵擺放,中間設著一張一丈見方的大方桌,桌案上堆著奏疏及筆墨紙硯印璽等等。
暖閣中原本的多寶閣全部換成了與屋脊同高的大書架,宮中的藏書閣太遠,起居在這日常要看的書多便幹脆都擺在了架子上。既不用時常往藏書閣裏鑽,也不必常傳翰林院供職的官員來送。
因為書架太高,書架旁邊還設了一個底下裝了滑輪的三層小階,專供二人蹬高爬架取書用的。
這一日,又是二更天。
顧修身著墨色舒雲廣袖袍,發間未束頂冠,隻插著一支龍首金簪。手中翻看著一封奏折,不由自主的冷哼一聲:“綏州刺史要減免賦供,豐州刺史要修橋,嶺南要賑濟饑民。朕年前所募的新兵,這軍籍的事也要一遍一遍的要朕過目。一件事接著一件事
的要朕做主,凡事若是都要朕做主,還要他們幹什麼?”
“新朝初立時都是這個樣子。”對麵落座的韓墨初身著珠白色的織錦廣袖袍,是隻用玉簪束發,胸前還墜著一枚看起來無比富貴的長命鎖。這枚長命鎖,是自國喪期滿後韓墨初便掛在脖子上的。就連上朝也掛在朝服外頭,好似就是為了讓顧修安心的。聞聽顧修如此所言,也合上了手中的一封黃卷,眯眼笑道:“他們無非是想試探試探陛下是個什麼樣的君王。”
兩個人都是這樣將歇未歇的狀態,熬夜看折子要穿的鬆快些才不至於太累。
這些日子的奏折都是韓墨初和顧修一起看的。顧修從來也沒有避諱過韓墨初一點。畢竟從過去處理軍務的時候兩個人便是一人一半,遇事不決再一同商量。
眼下這些軍國大事,韓墨初過去也不是沒有處置過。隻是比起以往的那些術業專攻的軍務更加繁雜瑣碎而已。
還有一點不同的就是這些折子韓墨初處置完了,要顧修再看過一遍才能發下至各處。
“試探?” 顧修冷著臉,啪的將手中的折子一合,往韓墨初手邊一擲:“合著,這是拉著朕沒日沒夜的陪他們過家家呢是麼?”
“倒也不能這麼說。”顧修這邊怒氣顯然,韓墨初這邊倒是淡定得多:“陛下年輕,他們都自認要幫著陛下曆練曆練。也想知道自己今後的官路該怎麼走,烏紗和腦袋怎麼才保得住。”
“這算什麼意思?”顧修自顧自的斟了一口熱茶與自己順了順胸口:“倚老賣老?”
“陛下登基,追封了珹王殿下,連帶著他入罪的母親都給赦了,又厚待潞國公一族。這在旁人眼中看著,陛下便是心慈手軟的仁善之輩。況且陛下登基前又是那樣的中正之態,監國時也從不越先帝國政而進,他們此刻自然是想知道陛下您作君王時會是如何啊。”
“那也不能放任他們這樣下去。當年事,當年畢,沒有那些個拖拖拉拉的道理。”顧修喝了口濃茶,神色似乎緩和了點兒。
“這樣的事自然不能放任了。好在陛下是戎馬出身,國朝百萬大軍皆真心效忠於陛下。朝中有雲
家,孟家,和丁家為陛下做肱骨。他們要折騰,陛下便給他們這個機會。”韓墨初也擱下了手中的毫筆,拿起了那本將顧修惹怒的奏折,嘴角笑意更深:“恰好也趁這個機會,讓他們明白,這個朝堂之上到底是誰做主。”
韓墨初的話將顧修心裏的那點氣悶理順了。
這些年,曆來都是如此,隻要見到韓墨初這樣的神情,顧修的心裏便會跟著踏實一半。
轉瞬到了三更天,顧修與韓墨初眼前堆放的折子終於隻剩下了零星幾本。
吳嬸端了兩碗紅棗銀耳羹供在了兩人跟前,咳了兩聲說道:“小主子,韓大人,喝了甜羹早些睡吧。”
這個沒有名姓的農婦吳嬸入了宮,就入了內府司的官籍造冊。不是宮奴,而是正經的內苑尚宮,滿宮上下除了顧修和韓墨初,都要尊稱人一句吳姑姑。
“吳嬸,您先睡吧。我和陛下看完折子便歇了。”韓墨初端了羹碗往嘴裏送了一口:“明日晨起,還是吃肉絲麵。”
“成,韓大人明日早膳吃肉絲麵。”吳嬸搓搓手心裏的老繭,笑眯眯的看著端著碗喝甜羹的顧修:“小主子明日晨起想吃什麼?”
“都好。”顧修認真道:“吳嬸做的都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