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理會霜落。
院裏稀稀落落散著幾個太監,不說話各忙各的。一時間四周俱寂,隻聽見花落的簌簌聲。
安貴生是內保監的掌印,他帶著魏傾進來後,陳發頤指氣使讓霜落把長廊打掃幹淨,轉眼便湊到安貴生跟前抱大腿去了。
安貴生煩得很,三言兩語打發走陳發,同魏傾站在杏花底下說話。
安貴生壓著嗓子,“陛下,這幾日您先用阿吉的身份在後宮走動。阿吉本是鍾鼓司的人,後來在太廟守靈,偷跑出去被野狼咬死了,他性子悶沒什麼人認識。”
“頤倦齋的差事看您心情,陳發整天忙著到司禮監抱督主大腿,少有時間管這管那,還有什麼吩咐,您盡管說……”
魏傾摸了把腰帶,道:“這身衣裳有點大,明日送套新的過來。”
安貴生連聲答應,額頭嚇出了汗。第一次在陛下跟前做事就出錯,腦袋——危!
“抖什麼,朕又沒怪你1魏傾洞若觀火,嗤笑一聲:“朕對你的腦袋沒興趣。”
安貴生大喘氣,聽見陛下又道:“不過看你骨相不錯,再有下次,朕就將你削肉剔骨丟到深山喂傲雪。”
傲雪是一匹白狼,魏傾前年出征從北邊帶回來的。養在京郊,一日三餐盡是帶血的生肉,具體是什麼肉就不清楚了。
若非顧及皇上暗訪民情的大業,安貴生當即便要跪下了。他算是知道了,陛下誇你哪哪不錯,絕對不是好話。
穩住打顫的腿,安貴生答:“是!是!奴才知道了,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用假身份行走後宮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魏傾並不陌生。其他吩咐倒沒有,他就是覺得那個打掃的宮女有點奇怪。
眼神三番五次往自己身上瞟,餓傻了嗎?
當他是盤菜呢!
偷看自己被發現,小宮女一個激靈背過身子,掃了會地又悄咪咪回過頭來,這次正好被魏傾抓個正著。
魏傾覺得有趣極了。
小宮女腦袋圓圓的,受驚時縮起脖子蹭衣領,像隻呆頭呆腦的小鵪鶉。魏傾端詳一會,覺得小宮女那顆腦袋不錯,很適合砍下來給黑貴妃當蹴鞠。
安貴生是個人精,看出陛下對那小宮女心生疑慮,便自主主張:“你——過來。”
然後,魏傾就看到小宮女放下掃帚小跑過來,腳步賊輕快,像隻殷勤討好主人的貓。
頤倦齋長年未經修葺,廊柱被蟲子啃得坑坑窪窪,地麵有大小不一的凹槽。
霜落沒留神腳下,一不小心踩進坑裏,身子直愣愣往前撲。緊要關頭,霜落腦袋一片空白,本能的,想抓住點什麼東西。
她確實這麼做了,可還是重重摔下去。
這下摔的不輕,霜落兩眼昏花,隻覺得骨頭都散了。再睜眼時,一隻黑靴貼著她的臉。
霜落本就不夠聰明,摔跤後智商更是直線下跌。她的目光循著靛藍曳撒往上,對上一張衝冠眥裂的臉,有點熟悉。
反應半晌,她終於覺出了點不對勁。
眼前這人腦袋光禿禿的,比冬天樹枝還幹淨。
哪來的出家人……
霜落緩了緩,未等她爬起來,一聲尖銳的怒吼刺破耳膜:“大膽賤婢!豈敢——豈敢衝撞咱家——咱家非得把你脫去正令司砍手砍腳——”
一切太過突然,就連魏傾也有短暫的失神。怔忡過後,他笑出了聲。
隻怪安貴生頂著個光頭,翹蘭花指罵人的模樣實在太滑稽,誰能想到這位安掌印沒有頭發呢?
魏傾壓住嘴角,瞧著小宮女手上那頂巧士帽。那並非一般的巧士帽,垂下的發髻顯然是裝飾用的。
魏傾知道這種帽子。先帝駕崩前,麵黃枯瘦頭發大把大把地掉,每日上朝隻能靠它維持形象。
太監堆裏可真是太有趣了,魏傾覺得這趟沒白跑。
隨之而來的是詭異的安靜,四周連風也隱匿了蹤跡。
霜落再笨,也意識到闖了禍,這一跤竟把掌印太監的假發帽給薅了!這安掌印,可是連陳發都上趕著討好的人物。
霜落心裏涼了半截,她渾身打著顫爬起來,隻覺得被人扼住了呼吸。
完了!今天砍手腳,過幾日砍腦袋,全屍都保不祝
安貴生氣得跳腳。他自幼發量稀少,不得不靠假發帽維持形象。這個秘密誰都不知道,現在好了,在陛下跟前丟麵,以後還怎麼升官發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