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敲過一更天, 夜裏驟雨忽至,豆大的雨點像斷了線的珠子在窗楣上跳舞,忽上忽下轉眼落進泥地裏頭消失不見。
雲芝今夜宿在十三所, 小六子卻是要回去的。眼下雨太大天又黑, 霜落便建議說:“要不你今夜和我們擠擠別回去了。”
雖說已經向長春宮告過假, 但小六子身份敏感,她假扮太監在宮裏頭伺候了好幾年處處仔細周全。小六子不願冒險,連連擺手說:“不可, 被人看到算怎麼回事, 到時幾張嘴都解釋不清。”
雲芝一向心大:“這兒又沒別人。”
霜落也拍拍小六子肩膀:“放心吧, 十三所沒皇宮那些規矩沒人會發現。明兒個阿吉中午才來,你早些走就是了。”
話已至此, 小六子躊躇片刻留了下來。三人洗漱完,臨睡前雲芝捏著鼻子給霜落擦完藥, 收拾好瓶瓶罐罐不忘埋怨:“這藥真夠臭的, 別是假藥。”
霜落沒臉沒皮擠到雲芝身邊:“臭嗎?今夜我要挨著你睡。”
好在這床夠大, 三個人睡一點也不擁擠,翻身打滾都不耽誤。三人嬉鬧了一會,雲芝便拉著她說:“我瞧你真是撿著寶了。自從你從浣衣局搬出來,睡的是雕花柱架錦緞床, 吃的是千金難買的稀罕果兒,等過些日子興許要身穿綾羅綢緞,頭戴金釵珠玉登高堂了。”
霜落被這話唬的一愣一愣,“這你可折煞我了,我們奴才穿綾羅綢緞還怎麼幹活。阿吉在禦前當差能保住性命就成,我可不指望他升官發財。”
“你這丫頭——”雲芝點她的腦袋,“宮裏頭多少主子怎的就不能多加你一個, 等阿吉出息了你的身份肯定水漲船高,到時候別說浣衣局說不準二十四監都得供著叫你一聲姑奶奶。所以,你可得把阿吉看好了。”
霜落沒懂這話,“阿吉待我挺好的,好端端的看住他做甚。”
“禦前太監哪個不是香餑餑,更別說阿吉這副招蜂引蝶的好樣貌。雖說現在他隻有你一個對食,但保不準以後有別人。”
霜落莫名心裏堵的慌:“不會
吧。。”
“怎麼不會,你看銀座局掌印對錦雲多好,你以為他心思就隻在錦雲一個人身上?今兒我和小六子從長慶門出來,還瞅見銀座局掌印和別的宮女拉手你儂我儂呢?”
小六子點點頭說:“真的!我日日在太監堆裏頭知道這幫人混著呢,地位越高越靠不住!”
霜落心裏頭更堵了。
雲芝見她不說話,以為小丫頭傷心了,安慰說:“不過也沒事!橫豎宮女二十五歲以後可以出宮,你就為了活的舒坦點在他身邊苟著,隻圖財不圖人也挺好。”
湊巧,小六子也是這個意思,兩人左一句右一言,將霜落未來十年規劃的明明白白。其實到了二十五歲是去是留的問題霜落從沒想過,太遠了,眼前她都顧不好哪裏有精力想十年後的事。
但她還是覺得挺不地道的,太監從進宮那天開始就斷了出去的路,他們沒得選。若霜落出宮,阿吉怎麼辦呢?
“我也不一定會出宮,要是出宮可不成負心漢了?”
雲芝啊一聲,“難不成為了阿吉你打算一輩子呆在宮裏?傻丫頭,你不會喜歡上他了吧,阿吉是個太監那處有缺陷啊,連個完整的男人都算不上——”
霜落被喜歡這個詞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搖頭否認。
她其實沒喜歡這個概念。小姑娘自小命苦隻想著活下去,哪裏有時間折騰別的呢?她阿爹阿娘舉案齊眉的時候不也互相喜歡麼,最後還不是落得個分釵斷帶的下場。她少時被賣到青樓,也有好多公子哥攬著頭牌姑娘說喜歡,可他們轉眼又娶了別的姑娘。
所以喜歡這種東西,大概就像春天孩兒臉,一日變三變吧。
小六子八卦道:“你老實說說,對阿吉是什麼心思?”
霜落怔忡了片刻,才說:“能有什麼心思!誰對霜落好霜落就對他好,在我心裏,阿吉和妙心姑姑是一樣的,和你們也是一樣的。”
“就這麼說吧,如果你的對食另有其人不是阿吉,你還會對阿吉好嗎?”
霜落頭搖的更厲害了。
在她的認知裏,因為阿
吉是對食才對他好而不是因為別的,如果阿吉不是她的對食,他兩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霜落吃撐了沒事幹才對他好呢!
雲芝在黑暗中歎了口氣,“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了。過幾日便是月休,咱們出宮玩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