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雲二十二年,初春。二月底的氣候仍是有些寒涼。“你們都下去吧。”斜倚在軟塌上的騰合樂輕蹙著眉,揮退了永安宮內的一幹宮女。聽著周身腳步聲整齊的走出宮殿,跪在騰合樂麵前的宮女翡苔膝行兩步上前,抬起頭眼巴巴的看著騰合樂:“公主,您可信奴婢了?”隨手從果盤裏拈了顆葡萄,騰合樂悶悶的剝了皮吃下去,卻沒有回答。見軟塌上的騰合樂仍舊有些將信將疑的樣子,翡苔都要哭出來了:“公主,奴婢真的來自兩年之後,這麼些天了,您還是……”“行了,我信你。”將葡萄皮扔在小桌上的玉盤裏,騰合樂歎息一聲,下榻把翡苔扶了起來,拉到自己身邊站著,道:“隻是這種鬼神之說……我原是從來都不信的。”這事說來實在蹊蹺,自幾天前騰合樂同貼身宮女翡苔在禦花園一起失足掉進水池後,騰合樂這個公主沒出什麼事,反觀翡苔,硬是高燒一夜才醒。翡苔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衝進了騰合樂的寢宮,屏退了所有宮女,然後告訴騰合樂,晉國將會滅亡,而她來自兩年後。這話說得莫名其妙,但兩人自幼一同長大,要好慣了,騰合樂也就當翡苔同自己開玩笑了,讓她別再說這種胡話。知道常人聽了都會不信,於是在過後的這些天裏,翡苔便將自己記得的、即將發生的一些事都告訴騰合樂,讓她去相信。比如幾月幾日哪位寵妃被告發與侍衛私通,又比如近來皇帝會賞賜什麼物什給誰,以及哪家小姐因為喜歡自己的貼身侍衛將要逃婚私奔等等。因為翡苔的確來自兩年後,她說每一件事自然都與真相幾乎是絲毫不差。眾多事情結果與翡苔說的一致無二的擺在麵前,騰合樂十分驚訝,內心已然是深信不疑了,這才在今日翡苔的百般哀求下,屏退眾人,傾聽她的訴求。重新坐上軟塌,騰合樂握著翡苔的手,聲音輕輕:“你且先跟我說說,晉國……是怎麼滅國的?”作為晉國的公主,騰合樂也實在是好奇的很。當今天下晉國獨大,周圍列國皆附之。現晉國上下正是繁榮昌茂、如日中天之時,怎麼會將滅亡?可翡苔的話,也著實不似作假。“公主……”見騰合樂終是信了自己,翡苔剛開口,便染上了哭音:“是那薑國太子領著八十五萬兵一路……”“八十五萬兵?”騰合樂蹙眉,打斷了翡苔:“晉國都沒有這麼多將士,他區區薑國怎麼會有?”曾在二十年前的天下之爭當中,薑國是唯一一個實力與晉國尚可一爭的國家。可薑國終是實力不敵而敗,臣服於晉國。且不說他們年年向晉國朝拜、進貢,不過是二十年間,薑國又怎麼會突然變出八十五萬兵?“公主,您聽奴婢說,這些年來,諸附屬小國早已野心勃勃,他們早就聯合在了一起。”翡苔反握緊騰合樂的手,身子抖得厲害,腦中回想起了城破那天:“策雲二十三年十月,晉、薑兩國開戰,次年一月,薑國太子裴知雲帶八十五萬兵勢如破竹直入京城,帝後飲鳩,永樂公主被亂軍刺死,而後掛在城牆上,以示世人江山已改。”永樂公主就是滕合樂。上一世,翡苔趁亂逃出了宮,卻在看到城牆上的騰合樂時,逆著人群想要闖上城牆,然後被領兵的裴知雲一劍穿了心。再睜眼,她發現自己回到了兩年前,在戰爭並未開始的時候。胸腔的餘痛在隱隱發作,前生之事還曆曆在目,這些無一不提醒著她並非黃粱一夢。翡苔慶幸,但又無力。她一介卑微婢女,自幼深宮長大,前世朝政之事,她隻知皮毛,又怎麼能救得了晉國。自知這事荒唐,翡苔想,如果她說晉國會亡,換做是誰,怕都是不會相信,更別提聽她證實自己來自兩年之後。於是翡苔隻能求助於騰合樂,望騰合樂念在自幼情分上聽她多言。好在騰合樂終於信了她。拿著帕子拭去翡苔的淚珠,騰合樂聽到自己將會慘死也有些害怕:“我死了?還被掛在城牆上示眾?”“嗯。”翡苔紅著眼眶點了點頭。抿著唇,騰合樂將手中的帕子攥得緊。她相信翡苔的話,可世人未必會信。這事她不能貿然的告訴任何人,不然……怕是都要把她當做了瘋子。既然不能告訴別人,那……她該怎麼辦?“薑國太子……”回味著翡苔的話,騰合樂細細斟酌著,試圖發現一些蛛絲馬跡。這薑國太子到底什麼來頭,怎麼自己從未聽說過?兩人離得近,當翡苔聽到騰合樂念出聲的話,她突然想起來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公主。”垂眼看著身前蹙著秀眉的騰合樂,翡苔的語氣生硬:“或許我們可以先下手為強。”抬首看到翡苔突然明亮的眼,騰合樂不解:“何出此言?”“那個薑國太子裴知雲……”鬆開滕合樂的手微退幾步,翡苔又跪在了她的麵前:“現在還隻在咱們宮裏做著落魄質子,既然將來會由他帶兵,我們不如提前就將他……”說著,翡苔手比刀狀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並非翡苔心狠,隻是她重生後每晚都會想起城牆上騰合樂殘破無力的屍體,會想起城破時四起的狼煙。還有……一劍穿心的痛楚。話沒說完,騰合樂卻聽出了翡苔的意思。先殺了他麼……聽她這麼一說,騰合樂倒也想起了裴知雲這號人物。原來就是那個十二歲就被送到晉國做質子的薑國皇子。騰合樂隻記得在近兩年的除夕宴上,她好像遠遠的在席末尾見過一眼這人,但因為實在是沒有交集,她也記不大清裴知雲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人。“翡苔,你先起來。”身子向後一躺,將盛著葡萄的果盤抱入懷中,騰合樂拈著一顆又一顆的葡萄直接含入嘴中,連皮都懶得剝了。她實在是糾結,可滅國一事……太煩心了……奢華的宮殿中穿過一陣細風,它吹起閃著波光的綾羅紗幔,上麵刺繡的藍羽孔雀也隨之而動,仿若栩栩如生。寂靜良久,騰合樂輕歎一聲,把最後一顆葡萄在嘴中咬破。罷了,既然別人以後都狠得下心將她的屍體掛在城牆上,那她也就別心軟了。將空果盤放到桌上,騰合樂接過翡苔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終於開了口:“翡苔,你去讓小廚房做點好菜裝著,待會我們一起去看看那個裴知雲。”她也該親自去見一見,那個能覆滅晉國的裴知雲,究竟會是個什麼人物。“是。”翡苔應聲。抬眼看著華服上的柔荑緊攥成拳,伺候她多年的翡苔知道,騰合樂現在已然做出了決定。翡苔恭敬的起身退出殿外,帶上門,然後轉身踏入外麵明亮陽光之中。二月正午的太陽雖大,卻一點都不灼熱曬人,照在人身上隻帶著絲絲的暖意迎著光熱閉上眼仰起頭,翡苔緩緩呼出一口氣。重活一世,她隻希望能安穩服侍至騰合樂出嫁,然後自己再尋一個如意郎君,便也知足了。兩年後,一定不會重蹈覆轍……小廚房做菜做得快,趕了幾樣好菜裝了盒之後,翡苔拎起食盒向外走去。還沒走幾步,一個正在給樹剪枝的宮女向迎麵走來的翡苔行了禮,然後問道:“翡苔姐姐,公主不是剛用過午膳嗎,怎麼又要這麼多菜食?”“公主剛才沒吃多少,現下又餓了。”淺笑著向她點了點頭,翡苔又向前走近幾步,囑咐道:“蓮茴,待會公主吃完要悄悄出去一趟,你別讓人進寢殿裏了。”“好的。”了然的點了點頭,蓮茴將修枝的剪刀放在一旁,攏了攏袖子,隨著翡苔一路走去。滕合樂從小便愛玩,偷溜出宮這種事情,她們幾個近身伺候騰合樂的宮女早已見怪不怪了。次數多了,她們也從一開始的阻攔變成了為她做掩護。隻不過這一次,騰合樂不是出宮。兩人一路到了殿外,蓮茴拉開門,送翡苔進去後,自己規矩的留守在外候著。殿中無人,但翡苔並不意外,她熟練地拎著食盒走到偏室,然後從一個極其隱蔽的門走了出去。她穿過一條小路,果不其然,換了一身宮女服飾的騰合樂正在永安宮的偏門處等著。透過樹蔭的斑駁陽光灑在騰合樂婀娜的身姿上,手上托著的青白玉壺更是襯得她膚如凝脂。“公主萬福。”翡苔走近騰合樂,福了福身,然後看著她手中:“這是……?”“烈酒。”騰合樂抿了抿嘴:“據說尋常男子撐不過三杯。”這還是去年除夕宴時別國進貢的上等佳釀,滕合樂嚐了幾盞便喜歡上了這個味道,求了皇帝好久才拿回宮,自己都舍不得喝。但現在,她打算等會就用這酒先把裴知雲醉倒,然後在宮殿台階上將他推下去,假作他醉酒失足而亡。這樣一來,誰也不用負責任,薑國也未必能將此事怪罪在晉國頭上。不過以防萬一,滕合樂還是帶了一把匕首在身上。似是懂了滕合樂的想法,翡苔頷首,提著食盒道:“公主,事不宜遲,走吧。”“嗯。”
第1章 宮女(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