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九幕(1 / 2)

姑姑家院子場景如前。

郝大手和秦河還在捏著泥娃。

蝌蚪手捏一摞稿紙,站在一側,高聲朗誦。

蝌蚪:……如果有人問我,高密東北鄉的主色彩是什麼,我會不假思索地回答:綠!

都大手:(不滿地嘟噥著)那麼紅呢?紅高粱、紅蘿卜、紅太陽、紅棉襖、紅辣椒、紅蘋果……

秦河:黃土、黃大糞、黃牙、黃鼠狼,就是沒有黃金……

蝌蚪:如果有人問我,高密東北鄉的主要聲音是什麼,我會驕傲地告訴他:蛙鳴!

郝大手:這有什麼好驕傲的?

奏河:娃娃的哭聲值得驕傲。

蝌蚪:那像沉悶的小牛叫聲的蛙鳴,那像憂傷的小羊叫聲的蛙鳴,那像母雞叫蛋一樣清脆的蛙鳴,那像初生嬰兒一樣響亮和悲傷的蛙鳴啊……

郝大手:那麼狗叫呢?貓叫呢?驢叫呢?

蝌蚪:(惱怒地)你們這是跟我抬杠!

秦河:我看這話劇,本質上就是抬杠。

姑姑:(冷冷地)你方才念的這些話,是我說的嗎?

蝌蚪:是劇中的人物“姑姑”說的。

姑姑:劇中的人物“姑姑”是我呢,還是不是我?

蝌蚪:既是您,又不是您。

姑姑:這話怎麼說呢?

蝌蚪:這是藝術創作的一條普遍規律,就像他們捏的這些泥娃娃,既是從現實生活中取來的形象,又加上了他們自己的想象和創造。

姑姑:這戲真要搬上了舞台,你不怕帶來麻煩?你用的可全都是真名真姓。

蝌蚪:這是草稿,姑姑,定稿時我會把人名全部換成外國人名,姑姑換成瑪麗婭大嬸,郝大手換成亨利。秦河換成阿連德,陳眉換成冬妮婭,陳鼻換成費加羅……連高密東北鄉,也要換成馬孔多小鎮。

郝大手:亨利?這名字有趣。

秦河:你最好把我換成羅丹,或是米開朗基羅,他們的工作性質與我沾邊。

姑姑:蝌蚪,演戲歸演戲,現實歸現實,我總覺得,你們——當然也少不了我——我們愧對了陳眉。最近,我的失眠症又犯了,那個討債小鬼帶著那群殘疾青蛙每天夜裏都來吵我,我不但能感覺到他們涼森森的肚皮,還能嗅到他們身上那股子又腥又冷的氣味……

郝大手:你這是神經衰弱導致的幻覺,全是幻覺。

蝌蚪:姑姑,我理解您的心情,這件事如此處理,我心中也感到愧疚,但不這樣處理又能如何處理呢?不管怎麼說,陳眉是瘋子,而且是個嚴重毀容、麵貌猙獰的瘋子,我們將孩子交給她撫養,是對這孩子不負責任!而且,盡管我不是自願的,但從生物學的意義上,我是孩子的父親。當孩子母親神誌失常、自己的生活都不能料理的情況下,孩子由父親撫養是天經地義的事,即便是到了最高人民法院,也會這樣裁判。您說是不是?

姑姑:也許我們把孩子還給她,她就好了呢?母親和孩子之間,那是可以產生奇跡的……

蝌蚪:我們不能拿著孩子去做這種冒險的實驗,精神病人,什麼事都能幹出來的。

姑姑:精神病人也是愛孩子的。

蝌蚪:但她的愛很可能給孩子帶來傷害。姑姑,您千萬不要為這事內疚。我們已經做到了仁至又盡。給了她雙倍的補償,還送她進醫院治療,包括陳鼻,我們也沒虧待他。等到將來,她的病徹底好了,孩子大了,我們會找個恰當的時機告訴孩子真相——盡管告訴他真相隻能給他帶來痛苦。

姑姑:實話告訴你們,最近,我經常想到死——

蝌蚪:姑姑,您千萬別胡思亂想,您剛剛七十多歲,說您是正午十二點鍾的太陽那是誇張了點,但說您是下午兩三點鍾的太陽絕不是恭維您,下午兩三點鍾,離天黑還早著呢!再說,高密東北鄉人民也離不開您啊!

姑姑:我當然不想死,人要是無病無災,能吃能睡,誰願意死?但我睡不著啊!半夜三更,所有的人都睡覺了,隻有我和樹上那隻貓頭鷹醒著。貓頭鷹醒著是為了捉耗子,我醒著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