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思雨,為父就給你這個機會。倘若能問出秘密自然是好,若是問不出也不必太刻意強求。”風一舟答允下來, 又為兒子惡補了一下朝廷那邊的常識。
十四年前恭王密謀行刺太子,恭王是庶長子出身,太子是嫡長子這種就不多說了。風一舟主要講了講一直低調的淮王。
淮王生母是皇後的陪嫁宮女, 身份卑微。十五年前淮王因戰功, 從名聲不顯的皇子堆裏一躍而出,年紀輕輕就得了淮郡王的稱號出京去了封地。此後無詔不得入京, 卻恰好躲過了十四年前京中謀逆一案,受到的波及最小。
淮王排行在太子與恭王之後,近幾年治理封地蒸蒸日上,才提了品級由淮郡王變成了淮王。雖然比不得留在京中那些皇子們得寵能天天見著今上, 看似根本無望皇位,卻也是貨真價實的龍子龍孫。他封疆一隅, 在封地內說一不二, 手握實權。
淮王親自請風一舟秘密追查恭王餘孽與池家那些事, 風家自然無法推脫。
交代完淮王的背景,風一舟又說道:“魔教的人先是在江南現身碰上了池歆,又到了北方在潞州露麵惹事被池斐撞見,絕對有問題。魔教或許也是為了恭王的寶藏而來,才會主動接近池家人。魔教教主當年為恭王賣命,豁出去那麼多人行刺太子, 事情沒成, 權勢沒落下,那肯定要求財才行……”
父子兩個在密室中談了一個時辰,再回到地牢這裏, 已經是日上三竿。
池歆兩輩子加一起也想不到風一舟知道的那些隱情,腦子裏還想著是如何解釋衛斷情對中原武林並無惡意。
池歆自認沒什麼見識,可大哥池斐與風家家主那都是久經江湖的大人物,看人看事一定比他高遠。他哪有資格去影響這些人的想法呢?自己亂說反而容易歪曲實事,不如還是照實說。
思忖片刻,池歆就將昨日衛斷情自報姓名身份,與池斐比武,此後要還他當初在風家貨船上的一飯之恩如實講了,隻隱去了自己追去看比武以及識得他們的招式這種不太重要的小事。畢竟他一早就想好了,在風家少顯露武功,老實的當個末等小廝輕鬆混飯就好。
風一舟聽得將信將疑,如果池歆所言都是真話,魔教與池家之間應該是並無往來。可若池歆心機深沉,故意說謊誤導呢?
風思雨說道:“池歆,你站起來回話就行。”
泥水裏跪了一個時辰,池歆這才得了明確的話,站起身來,對風思雨報以感激的微笑。
這微笑卻讓風思雨心中的愧疚更深。
原本隻要他更堅持一些,池歆就不會被關在地牢。如果他能更成熟穩重,提出更好的解決辦法,就不用讓父親這樣操心,事事都要親自過問。風家子息單薄,他若能早日成為父親的左膀右臂,替他分憂,父親就會活的更輕鬆一些。
望著父親鬢角的白發,風思雨覺得還是自己太軟弱無能,父親不放心,怕他經驗少讓人騙了;再看一身泥水無辜被關在地牢一宿跪了半天的池歆,他也滿心不是滋味。
如果池歆什麼也不知道,豈不是無端遭受這些磨難。恭王餘孽和寶藏那種隱秘當初連他們風家都不知情,池家也未必清楚多少。池歆萬一再不是池家家主的親子,是被無辜利用的,隻打算老實的當十年仆人,卻被這種那種懷疑,那就太冤了。
在風思雨看來,風家的聲勢如日中天,隨著這一次比武取勝後在北方甚至是南方武林的影響力也更大了。如今天下太平,風家逍遙江湖,地位尊崇,已經很可以了。何苦為了找池家的麻煩,替朝廷或淮王奔波做事。
那淮王說得好聽,什麼感激風家當年力挽狂瀾,敬仰風家號令群雄的江湖地位,一頂頂高帽子帶上來,父親就飄了。現在風家已經摻合了這種朝廷隱秘大事,未來幾年怕是又有的忙了。
風一舟與兒子一番深談,也知道不可能三言兩語改變兒子單純的念想,隻能繼續引導道:“思雨,你有沒有想過,池歆早就認識魔教的人,而他並非看上去那樣單純無辜。就像你說的他明明會武功,為什麼還會甘心被人欺負呢?這地牢的高度能關的住普通人,卻關不住池家子。你說他內力修為不錯,看你展示一次劍招他就一點即透依樣畫葫蘆,想來武學有一定根基,說不定故意掩藏了修為降低我等防備,實則居心叵測。”
“可他是咱們家的奴仆啊,身契都簽了,他哪裏敢違抗我們的命令和安排?咱們關了他不說理由,他反而會自己思量到底錯在哪裏,惶恐不安。若是不服管束,豈不是再次違法了家規,又要挨打?咱們家家法那根鞭子的苦頭,他是吃過的,害怕敬畏不是人之常情麼?”
風思雨有理有據的反駁,與父親爭辯了一會兒。
風一舟看火候差不多了,終於按照在密室中議定的,先鬆口道:“好好,你說的有理,為父今日就聽你的,先將他放了。”
池歆沒想到自己這樣輕易就被放出了地牢。跟著風思雨去了主子的院落,一路還有點發懵。
風思雨則讓人準備了熱水,拿了替換的幹淨衣物給池歆,催著他沐浴更衣之後,請他進了院子之內的花廳。
雨後的上午,空氣格外清新,不冷不熱,在半開敞的花廳內,能看到堆疊的假山和蜿蜒的魚塘。
這是風思雨自己的院子。
風思雨十八歲之前都不能離開風家堡,長輩們特意為他選了最寬敞的院子居住,而且院子後門就連著山中園囿。除了在平地裏這些亭台樓閣內能看到的普通景致,往山上走,還有一片竹林。從竹林這裏登高遠望,天氣好的時候,甚至可以見到幾十裏外的滄城城廓。
風思雨怕池歆在地牢裏關了一夜又跪了那麼久身體疲憊,就沒帶他在自己院子或山上花園裏逛,而是邀他在花廳喝茶,等著一起吃午飯。
茶是江南的明前龍井,雖與貢茶不是一片樹,也已經是民間能喝到的最好的龍井。幹鮮果品,都是北方特色的出產,也做了幾樣偏甜口的小點心。
這都是風思雨叮囑廚房特意準備的。既然連魔教的衛斷情都知道請人吃飯,他堂堂風家的少爺豈能比魔教還不知禮數,一定要趁機進一次地主之誼,不能讓池歆以為風家總是故意欺負他。
這樣的關懷照顧,難免讓池歆受寵若驚。
他知道那冒著香氣的是茶,卻不知是何種茶;桌子上擺著的各種小食,他也基本上叫不上名字。一時間難免更加緊張,唯恐被嘲笑見識少,丟了池家的臉麵。心中還想著剛才也沒有回答風一舟那些問題,怎麼還能獲得如此“優待”?
莫非,又發生了什麼,或者池家大哥那邊特意懇求了風家對他照顧?
那還真是大可不必的。之前在仆人飯堂吃的就已經很好,住又有單獨的房間,穿的衣服足夠多了。關鍵是壓根沒派他幹什麼活,名義上雖然來當仆人的,怎麼好像如少爺一樣閑養著。
風思雨見池歆也不喝茶不吃東西,怕他是還在生氣,不肯原諒之前被無端關入地牢的事,隻能先緩和氣氛,解釋道:“我爹那人脾氣急,對你們池家偏見很深,總懷疑你與魔教的人有不清不楚的勾連。若真是那樣,你在風家出入泄露了機密,我爹怎能放心?我沒勸住他,他才將你關入地牢,害你吃了一晚的苦。這些茶點和午飯算我給你賠禮,請你海涵。”
“啊?在下隻是末等小廝,才來幾日……”池歆一時間有點蒙圈,不太能理解風思雨的邏輯。不過少爺說的肯定有道理,他聽著就是。大意他明白,就是滿桌子東西是請他吃喝的。那他還需要瞎想什麼?趁著對方沒有改變心意,自己抓緊吃喝便是。
當然吃之前,他還是小心的再次詢問:“這些東西是賞賜給在下吃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