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歡巧克力?”

“沒有興趣。”我說,“既不喜歡又不討厭,隻是沒有興趣。”

“怪人!”雪說,“對巧克力都沒興趣,肯定神經有故障。”

“一點不怪,常有之事。你喜歡達賴喇嘛?”

“什麼呀,那?”

“西藏最厲害的和尚。”

“不知道,不認識。”

“那麼你喜歡巴拿馬運河?”

“既不喜歡又不討厭。”

“或者,對日期變更線你喜歡還是討厭?圓周率如何?侏羅紀你喜歡還是討厭?塞內加爾國歌如何?1987年的11月8日你喜歡還是討厭?”

“吵死人了!真是傻氣。居然一連串想起這麼多。”雪不勝其煩他說,“好了,明白了,對巧克力你既不喜歡又不討厭,隻不過沒有興趣。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

不久,電影開始。情節我了如指掌,因此我沒怎麼看銀幕,隻管東想西想。雪也像是覺得這電影實在太差,不時地歎口氣,或哼一下鼻子。

“傻氣!”她忍無可忍地低聲嘟囔道,“哪裏的傻瓜蛋拍的?故意拍這麼拙劣的片子?”

“理所當然的疑問,哪裏的傻瓜蛋故意拍這麼拙劣的片子?”

銀幕上,一表人才的五反田正在講課,其教法——盡管是演技——相當不同凡響。他在講解文蛤的呼吸方式,講得通俗易懂,細致入微,妙趣橫生。我出神地看著他這講課光景。擔任主角的女孩兒手托下巴,忘情地盯著講台上的五反田。我看了好幾場,注意到這個場麵還是初次。

“那就是你的朋友?”

“是的。”

“看上去有點傻裏傻氣。”

“不錯,”我說,“不過本人要地道得多,本人可沒有這麼差勁兒,頭腦聰明,談吐幽默。電影是太糟了。”

“何苦演這麼糟的電影?”

“有理!問題是那裏邊情況複雜得很,講起來話長,算了。”

電影按照可想而知的平庸情節向前推進。台詞平庸,音樂平庸,真應該將其裝進時間容器①,貼上“平庸”字樣的標簽埋入地下。

①時間容器:Timecapsule,容器中裝進曆史資料等物埋入地下,5000年後再挖出打開。

不一會兒,喜喜出場的那組鏡頭到了。這是此部電影中舉足輕重的畫麵,五反田同喜喜相抱而臥。星期天的早晨。

我深深吸口氣,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銀幕上。周日的晨光從百葉窗射進房間。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光照,同樣的色調,同樣的角度,同樣的亮度。我對那房間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可以呼吸其中的空氣。五反田出現了。其手指在喜喜背部遊移,仿佛探尋記憶的細紋,十分優雅地、輕輕地撫摸著喜喜的背。喜喜的身體做出敏感的反應,渾身略略顫抖,猶如蠟燭的火苗隨著皮膚感覺不到的細弱氣流微微搖曳。那顫抖使得我屏住呼吸。特寫:五反田的手指和喜喜的裸背。稍頃鏡頭移動,喜喜的臉麵閃出。主人公女孩兒趕來。她登上公寓樓梯,咚咚敲門,門被推開。我再度為之費解,門為什麼不鎖上呢?不過也挑剔不得,畢竟是電影,且是平庸之作。總之她推門進入,目睹五反田同喜喜在床上抱作一團。她閉目屏息,裝有甜餅之類的盒子掉在地上,旋即轉身跑出。五反田從床上坐起,神色茫然地注視門口。喜喜開口道:“嗯,你這是怎麼了?”

同樣,與往次一模一樣。

我閉起眼睛,腦海中再次推出周日的晨光,五反田的手指,喜喜的裸背,覺得那仿佛是個獨立存在的世界,一個漂浮於虛構時空之間的世界。

等我注意到時,雪已經躬身俯首,額頭搭於前排座椅的靠背。兩臂禦寒似的緊緊在胸前抱攏。她一聲不吭,一動不動,甚至氣都不出,一如凍僵死去。

“喂,不要緊?”我問。

“不是不要緊。”雪勉強擠出聲音。

“到外麵去吧,怎樣,動得了?”

雪微微點下頭。我抓住她發硬的胳膊,沿席間通道走出電影院。我們身後的畫麵上,五反田仍站在講台上講生物課。外麵無聲無息地下著漾濛細雨。海麵方向似有風吹過,隱隱送來一股海潮味兒。我手抓她的臂肘以支撐其身體,朝停車的地方一步步走去。雪緊咬嘴唇,一聲不響。我也沒有說話。從電影院到停車處充其量不過200米,卻使人覺得十分遙遠,我真懷疑能否堅持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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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