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按下汽車音響的鍵子,裏麵放有TalkingHeads的磁帶,大概是《音樂博覽會》。到底誰放進去的呢?很多事都從記憶中失落。

“我,準備請家庭教師。”她說,“今天去見那人,女的,爸爸給物色的。我對爸爸說想學習,他第二天就給找好了,說是很負責的人。說來奇怪,看了那部電影後就有點想學習。”

“哪部電影?”我反問,“《一廂情願》?”

“是的,是它。”雪有點臉紅,“連自己也覺得滑稽。總之看完那部電影就一下子產生了學習的念頭。大概是因為看到你那位朋友在上麵演教師的緣故吧。那人麼,看的當時覺得他傻氣,但還是像有一種感召力,想必有才能的。”

“是啊,有某種才能,的的確確。”

“嗯。”

“當然那是演技,是虛構,和現實不同。明白?”

“知道。”

“牙醫也演得出色,惟妙惟肖。但那終究是逢場做戲,惟妙惟肖不過是看時的感覺,是圖像。實際上幹一件事是非常辛苦非常折騰人的,因為沒有意思的部分太多。不過你想幹什麼畢竟是好事,沒有這種願望也不可能活得充實自如。五反田聽了恐怕也會高興的。”

“見他了?”

“見了。”我說,“見了交談了。他談了很多很多,談得十分坦誠,談完就死了。和我說完話就把‘奔馳’開到海裏去了。”

“怪我?”

我緩緩搖頭:“不怪,任何人都不怪。人死總是有其相應緣由的。看上去單純而並不單純。根是一樣的。即使露出地麵的部分隻是一點點,但用手一拉就會接連出來很多。人的意識這種東西是在黑暗深處紮根生長的。盤根錯節,縱橫交織……無法解析的部分過於繁多。真正的原因隻有本人才明白,甚至本人都懵懵懂懂。”

他始終把手放在出口門扇的把手上,我想,他在等待時機。誰也怪罪不得。

“可你肯定因此恨我。”雪說。

“沒什麼恨的。”

“就算現在不恨,將來也一定恨。”

“將來也不恨,我不會那樣憎恨別人。”

“即使不恨,也必定有什麼消失的。”她低聲道,“真的。”

我瞥一眼她的臉:“奇怪,你和五反田說的話一模一樣。”

“是嗎?”

“是的。他一直對將有什麼消失這點耿耿於懷。其實何必那樣呢?任何東西遲早都要消失。我們每個人都在移動著生存,我們周圍的東西都隨著我們的移動而終究歸於消失。這是我們所無法左右的。該消失的時候自然消失,不到消失的時候自然不消失。比如你將長大成人。再過兩年,這身漂亮的連衣裙都要變得不合尺寸,對TalkingHeads你也可能感到陳腐不堪。而且再也不想和我一起兜什麼風。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隻管隨波逐流,想也無濟於事。”

“可我會永遠喜歡你的,這和時間沒有關係,我想。”

“這麼說真讓我高興,但願如此。”我說,“不過說句公平話,你還不懂得時間為何物,很多事情最好不要過早定論。時間同腐敗是一回事。意料不到的東西以意料不到的方式變化,任何人都無從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