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都是晴朗的好天氣, 趙崢幹完活,拿上瓢和碗去檢查自己的木桶,掀開木桶後, 一股濃鬱的酒香撲鼻而來, 不由大喜,他舀了半碗嚐嚐,缺的東西太多, 比起長安做的自然差得遠,但也算是有酒味足夠解饞了。
新米釀的酒,比不上老酒醇厚,卻也自有其獨特的清爽感,他先盛了一碗給在石桌旁裝模作樣沉思的唐心賞, 笑眯眯道:“唐前輩,嚐嚐?”
唐心賞瞥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品了一口, 嫌棄道:“這跟水有什麼區別?你到底行不行?”
“自然是比不得正經釀酒的,也就嚐嚐味道。”趙崢笑道, 突然彎了腰,湊近他, “不過我們要是能上去,我帶你喝最香的酒, 吃最好的菜, 就算是皇宮的東西, 也給你弄過來嚐嚐鮮。”
“滾滾滾。”唐心賞被他突然的湊近嚇了一跳, 差點沒把碗打翻,“你離我遠點,賊小子跟個狐狸似的, 從來就沒安好心眼。”
趙崢也不打攪他,另盛了一碗給喬長老送去,一回頭,發現唐心賞在偷偷往碗裏麵加糖。
喬長老沉睡的時間越來越久了,有時說著話也能睡著,醒了後還總是認錯人,拉著趙崢說著一些不自所雲的話,趙崢摸不清他到底傷在哪裏,嚐試為他傳輸內力,卻被他製止了:“原少俠,不要再浪費精力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這段時日讓我多曬曬太陽就好。你看老天爺足夠給麵子,最近連滴雨絲都沒掉。”
趙崢將酒端到他麵前時,他的鼻翼翕動,竟然沒有人喊便自動醒來了,老眼昏花地望著趙崢,喊了聲“幫主”,伸出雙手在空中摸索著。
“在這兒。”趙崢握住他一隻枯瘦如柴的手,將酒碗遞到他嘴邊。
喬長老的手有些顫抖,拿不住碗,就著趙崢的手才能穩住,將一碗酒一飲而盡,長舒一口氣,眼中恢複清明,凹下去的雙頰也重新紅潤起來:“原少俠,幾時了?”
趙崢看了眼太陽:“應該快到正午了。”
“我以前最好這口,腰間沒個酒葫蘆,就走不了路,給人家辦事,錢可以不要,但怎麼都得討一壇酒喝,一直到老也改不了這個愛好。”喬長老咂咂嘴,“再來一碗行麼?”
趙崢笑道:“有兩桶呢,夠您老人家喝一段時間了。”他接過空酒碗,絮叨著,“我跟我爹也是,但我娘不讓我們喝,一看到我爹醉醺醺的就要罵他遲早喝死,長安就偷偷給我釀,埋在後院裏,但也看得很緊,一碗一碗量好才會給我。”
他邊說著話,一邊盛了一碗遞給喬長老,對方又是一飲而盡,一連喝了幾碗,趙崢便不給他補了:“今日就這麼多罷,喝多了傷身。”
喬長老點點頭,閉上眼睛重新躺回去,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好酒。”片刻後響起輕微的鼾聲。
趙崢見他睡著了,就去張羅午飯,過了一會兒聽見喬長老叫他:“原少俠。”
他應道:“在呢。”
“幾時了?”
“正午了,您等等,就能吃午飯了。”
等他做完午飯擺好碗筷,再去叫人:“喬長老?”
對方卻一直不應答,趙崢眼皮子跳得厲害,用手按都按不住,心裏莫名其妙慌亂,忙去他身邊推了推他:“喬長老?”
喬元龍任由他怎麼推,也沒有半點反應,他隻閉著眼,神態十分安詳,完全像是睡著了。
趙崢手有點發抖,不敢試探。
唐心賞慢慢踱步到他旁邊,彎腰試了喬元龍的鼻息:“好了,安息了。”
他抬起頭,瞥見籠罩在陰影中的趙崢,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幾步:“他的心肺已經被人重創,又在水裏顛簸那麼久,能撐到今日,全憑著一腔執念,如今功法都盡數傳於你,你也答應了他會給他找個幫主,他心願已了,不用再活在世上遭罪了,你應該替他高興才是,怎麼還哭喪著個臉呢。”
“他是在睡夢中死去的,一點罪都沒受,我都羨慕死了。”唐心賞見他依舊沒反應,甩甩袖子,“你別有心理負擔啊,不都說了麼,他的死又跟你沒關係,那身內力,死了就散了,浪費也是浪費,傳給你也是物盡其用。遲早都會有這麼一天的,年輕人別這麼想不開。”
他轉身進了山洞:“趁著天氣好,找個風水寶地埋了罷,他生前喜歡太陽,給他找個陽光最好的,等夏天來了,曬不死他。”
這是趙崢第一次埋葬自己認識的人,隨著塵土的掩蓋,一個人在世間的存在就此劃下句號。
唐心賞指揮他幹挖坑埋屍的活,自己帶了工具砍了棵小樹,做了一個簡單漂亮的墓碑,用雕刻刀比劃來比劃去,問趙崢:“原崢,他是第幾代長老,你曉得不?”
趙崢搖搖頭,麻木地填土。
“切。”唐心賞瞪了他一眼,在墓碑上刻下“丐幫不知第幾代長老喬元龍之墓”,刻完後美滋滋地欣賞自己的字,“這麼長的稱號,比別人都有氣勢。”
趙崢填完坑,結結實實壓平整,做了一座墳,將那塊新鮮出爐的墓碑置於墳上,隨後又將帶來的貢品擺好,撚土為香,給喬元龍拜了三拜。
“再挖一個罷,說不定哪天我也用得到了。”唐心賞輕輕鬆鬆道,“就刻‘蜀中唐門原定第三十三代掌門本人心高氣傲不屑一顧就沒有當誰愛當當實為一代逍遙浪子絕情劍客唐心賞’。記得墓碑做大些,最好要個漢白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