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那要多少?”
司機說:“老板,這麼遠怎麼也要三十啊!”
我說:“這不是說好的嗎?”
司機說:“先把你騙上車再說嘛,我在敲詐你懂不?”
我愣了一下,回想數十年光陰,沒碰到過那麼直接而坦誠的人。我說:“我服了你,不給怎麼樣?”
司機說:“不給我削你。”
我一聽是東北來的,馬上掏出三十,說:“我服了我服了。”
定下腳步,環顧四周。他奶奶的,這是哪裏?!我歎了一口氣。周圍的建築是那樣中國,那樣隨意,高的高,低的低,新的新,老的老,自顧自。我定在原地忽然無限悲傷。
在生活的所有事中,我最討厭的就是到陌生地方和吃陌生東西。這讓我感覺自己像一個無知的知識青年假裝四處漂泊。而這兩樣東西比較起來,我更討厭到陌生地方,因為這必然要讓你吃陌生東西。
我到了酒店的大堂,用酒店的公用電話撥了一個號碼。我問:“健叔,你在幾零幾房間?”電話裏的聲音隨即把我訓斥了一頓,說我怎麼沒說完就把電話掛了,“你當我們來度假啊,哪有閑錢能住幾零幾!我住在旁邊的長江旅館。”
我說:“你住幾號啊?”
那頭說:“你進來就知道了,一共兩間房。”
我出了大堂,看見健叔說的長江旅館。這旅館一看就知道是原來的民房改造的,還是一所老民房。旁邊已經被花花綠綠的夜總會包圍了,很明顯是全縣拆遷工作中的最大釘子戶。
我進了門,看見一個大媽正在登記。最讓我吃驚的是,在簡陋無比的前台上方居然掛了一個世界時鍾,這鍾比剛才那酒店裏的還大,能顯示的地區更多,光是中國,就有拉薩、重慶、北京和台北四個城市,到了世界範圍甚至還有毛裏求斯。
我開玩笑說:“這鍾夠氣派。”
老太太說:“旁邊的要拆我房子,我不讓。我不光不讓拆,我還開酒店,要和他們競爭,要搶他們生意。你看看我這鍾,比他們的要氣派多了。”
我腦子裏栩栩如生地浮現出以前健叔被群毆的時候隻揪著對方一個人拚命打的情形。
我衝老太太豎了下大拇指,徑直上樓。健叔已經開門在等我。門口赫然兩個鍍金的大字:一號。
我進門說:“你可以啊,住長江一號。”
健叔苦笑道:“沒辦法,這便宜。這破地方那個慢啊,前台、總機、打掃、結賬全是一人。”
我問:“多少錢一天?”
健叔說:“二十。”
我說:“便宜就行了,至少在市區,晚上可以隨便逛,困得不行回來睡一覺就可以。”
健叔說:“逛屁,這晚上九點就要鎖門。老太說要省電,晚上十點就拉閘了。”
我說:“二十塊錢一天住寢室是有點貴。”
這話讓我想起我純真的和肮髒的住校年代,不由得自己感動了自己。我又接著想到一句歌詞:而現在,就算時針都停擺,就算生命像塵埃,如何如何如何的。
想起來,我和健叔已經有半個月不見。半個月的時間裏,大家隱姓埋名,東躲西藏,艱苦生活,艱難聯係,終於成功會合。我們決定要出去撮一頓。
走出長江旅社,就到了市中心。看見巨大的酒店下麵新開了一家日本料理,我們覺得很新鮮。我說:“這真像回到了上海。好像上海人最近很喜歡吃日本料理。”
健叔說:“那我們也奢侈一下。”
往前走了幾步,健叔停了下來,說:“不行,你看,這是新開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