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節到中秋。我和健叔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回去了。我推著健叔到街上溜達。王超一周會騎車過來幾次,但隨著天氣越來越冷,他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一拐就到了旁邊大酒店的停車場,感覺在健叔不健的那些時間裏,暴富的人又增加了不少。健叔很鬱悶,想這兒也沒什麼煤礦啊,怎麼那麼多有錢人!
我一路沿著盲道推,將健叔慢慢推出繁華地方。
推到一家寫著IP電話的店麵前,健叔突然說:“停。”
我嚇了一跳,慌忙停車。
健叔問:“火車站在哪裏?”
我說:“很遠。怎麼你想去?”
健叔鬆口氣說:“好,那就可以打電話了。我想打個電話給我女朋友。”
我說:“好啊,早該打了。”
健叔遲疑道:“你不怕咱們被抓起來?”
我說:“怕什麼。我覺得自己沒犯什麼事,不能老這麼躲著。”
健叔說:“我看過一部片子,好像說打電話不超過一分鍾,對方就不能追查到電話的詳細地址。”
我說:“你看的是美國片吧?”
健叔說:“是。”
我說:“那在我們中國大概需要三分鍾。你就打吧。”
健叔讓我把他推上前,但突然又轉頭說:“不過她那是手機,能顯示號碼的,顯示出區號不就完蛋了?”
我說:“怕什麼,風頭早過去了。你以為咱們警察真那麼關心破案啊,大部分案子都是順便破的,比如說抓住一個街上偷東西的,結果審出來殺了人。一般殺人的案子都是這麼破的。”
健叔說:“我不信。”
我上前說:“打啊。沒事。”
健叔拿起聽筒,又掛上。
我問:“又怎麼了?”
健叔說:“我說什麼啊?”
我說:“我怎麼知道。”
健叔說:“要不我問個好?不行,她一接到我電話肯定就哭。我們得好好想好。”
我說:“人家肯定問你在哪裏。”
健叔說:“那我就說,你不用管我在哪裏。我很好,你放心。”
我說:“人家肯定說想死你了。”
健叔說:“那我也想死你了。”
我說:“你什麼時候回來?”
健叔說:“我暫時不能回來。”
我說:“我相信你,你是清白的。一定是和你一起逃出去的那個小子幹的。”
健叔說:“不,這事情會弄清楚的。他是我兄弟,不能這麼說。”
我說:“那你要注意安全,到臘月,你的娃就生了。”
健叔瞪我一眼,說:“好的,你放心,我一定回來看你。你自己小心身體。”
我說:“好的,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來過電話的。快到三分鍾了。再見。”
健叔說:“好好好,就這樣就這樣。我猜也是那幾句話。打打打。”
健叔拿起電話,手微微發抖,激動得直流口水。撥到最後幾位的時候,健叔已經緊張得腮幫子亂跳了。鄭重撥了最後一位後,健叔潤了潤嗓子。同時,小店的破音響裏不失時機地傳來齊秦的《大約在冬季》。但健叔已經顧不得情調了,忙揮手示意老板娘音量小點。
我從健叔撥第一個號碼的時候已經開始憋氣,到此刻已經快活活憋死了。但是又到了最關鍵的時候,我躬身看著健叔。
突然健叔臉色一變。
我問:“怎麼了?”
健叔說:“空號。”
我說:“怎麼可能?”
健叔說:“再打一遍,可能是打錯了。”
這一次,健叔按十一個鍵隻花了一秒不到。
但還是空號。
我說:“可能是太長時間不打了,你會不會記錯號碼了?”
健叔說:“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我連號碼都記錯,那都沒有給那人打電話的必要了。”
我說:“打最後一次吧。”
健叔又試一次。失敗告終。
健叔呆坐一會兒,說:“回屋吧。”
我推著健叔返回長江一號。後麵齊秦的聲音已經漸行漸遠。健叔臉上滿是失望神情。失望是一種很抽象的東西,它不似開心,隻要你咧開嘴笑,大家都知道你開心。但是失望到整張臉都透露出主人很失望的信息,那真的是很失望了。任何抽象的東西具體的時候都是異常強大的。健叔一路上沒有說話。
市中心的空地上,擠著一萬多人在買即開型彩票。我們穿過這些市井小民,到了長江一號。健叔突然說:“我們還是要到外麵去租一間房子。”
然後大家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