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客人們的表情,沈莫摘了手套,臉上帶著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微笑。
有一雙會做菜的手,還是挺容易有成就感的……
前提是……什麼叫說好的下個禮拜還來?誰跟你說好了?
周一的清晨,薄霧還籠罩著這個城市的一角,鬥森路38號的住客們已經迫不及待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完全沒有昔日自己對周一工作/上課的怨念。
因為,前一天晚上,他們整晚都被來自東方的神秘香氣折磨著。
有從未聞到的酸香,有各種各樣的肉香,還有更多完全超出了他們想象力的奇妙香氣一直包裹著他們,讓他們輾轉難眠、食不知味、饑腸轆轆。
哦,上帝,這真是一場甜蜜的折磨。
現在他們隻想快點弄一點東西放到自己的胃裏,然後催眠自己這就是昨晚各種各樣的美味。
罪魁禍首的沈何夕完全不知道自己讓整樓的人都難以入睡。
剛剛跑步回來的她,正哼著歌盛著白粥,廚房外的餐桌上擺著前一天的鹵豬腳的豬腳凍還有一碟子紅豆包。
今天她要去學校複核資料,如果有時間再想辦法谘詢一下周圍的私立醫院……
“咚咚”從門口傳來了弱弱的敲門聲。
沈莫摘掉手套,走到門前對著鏡子看了一下自己的儀表,這才從貓眼往外看去。
一個似乎有點眼熟的圓臉小姑娘正一臉忐忑地站在她的門前。
“昨天我來過,樓下的太太昨天也見過我!”女孩兒抬高了一點音量,用非常標準的中文普通話說道。
沈莫打開門,看著這位“同胞”由欣喜再次變為忐忑。
“那個……前天早上我路過,然後……那個……很香……所以……啊,那個豬蹄太好吃了!”說到豬蹄,女孩兒整張臉似乎都亮了起來。
沈莫隻用了0.01秒就從女孩兒的臉上看到了明晃晃的“吃貨”二字。
“哦,你好。我還記得你。”啃豬腳啃得又快又幹淨……
聽到了熟悉的鄉音,又知道對方還認識自己,田婉孜瞬間興奮了起來:“你好,我叫田婉孜,今年二十,來自大陸京城,你也是大陸人吧?普通話好溜的。這是我一點巧克力餅幹,味道很好的,我來腐國兩年了,你呢?”
能在異國看見同胞,沈何夕也很高興,當然,如果不是空著肚子站在自己家的門口,她會更高興。
“我煮了點粥,一起嚐嚐吧。”瘦削的女孩兒讓開門口,讓這位不速之客進來。
田婉孜還想滔滔不絕地接著說下去,但是她的身體在聽到“粥”這個字的時候已經完全不受她的控製了。
白粥,皮凍,紅豆包。
為了要招待這位客人,沈何夕又炒了一盤圓蔥雞蛋。
端著盤子走到餐桌前,她看見胖乎乎的姑娘正捧著飯碗在哭。
人總是這麼奇怪,再稀有的美味,也不過能夠換得他們一時的癡狂,最平淡的家常卻往往是他們一世牽掛的愁腸。
人這一輩子有多少癡狂能揮灑?
又有多少鄉愁能拋卻?
前一天濃香入骨的鹵豬蹄隻是讓田婉孜一夜念念不忘,今天的一碗白粥,還沒下肚就已經讓她變成了淚人。
“我要回家!55555555我要喝稀飯配豆腐乳!我要吃西葫蘆雞蛋餅!我要吃炸茄盒!我要吃炸醬麵!我要吃炒肝兒!我不要吃炸雞和薯條了5555555表姐騙人,外國一點都不好,我要回家……”
人們形容思念,常常用牽腸掛肚,看見眼前這姑娘一邊嚎哭一邊報菜名的樣子,沈何夕算是理解了這個詞的深層含義。
味覺,作為人類記憶力最持久的感官之一,正是相思之本,牽掛之係。
1997年的腐國無論是物質條件還是精神條件都領先國內許多,所謂民主自由之風氣,所謂科技發達之繁盛,也許,對於中國人來說,還不如一碗白粥。
鄉愁由此而起,瞬間壓倒了一切對精神和物質的憧憬。
沈莫看著麵前嚎啕的女孩兒,沒有上前勸慰,她想起了數著餃子入睡的自己。
思念這種事兒,沒法阻止,不能禁止。
又有她精神偶像俞正味大師的一句名言“此世間,唯美食與鄉愁,值得被原諒十萬次。”
想來想去,沈何夕又未老先衰地歎了一口氣,隻能包容一下了。
一枚土豆去皮,切成略粗的絲,抓一把麵粉,倒一點水,撒一點鹹鹽,攪拌在一起成了麵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