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灶上已經停了火,一個歪戴著廚師帽的中年男人混在食客堆裏正在看籃球比賽。
聞了一下在空氣中兜轉消散的鮮香氣,老人扣了扣自己手邊的餐桌。
“老板!來兩碗羊雜湯兩張麵餅。”
挑了一張幹淨的桌子正襟危坐,老人看了一眼水杯上的陳垢,眉頭擰的更緊了。
“哎哎,來了。”身後兩個食客拍了下中年男人的肩膀,這位廚子才反應過來,目光戀戀不舍地黏在電視屏幕上,跌跌撞撞地進了後廚。
剛進去沒幾秒,男人又跑了出來:“投籃了麼投籃了麼?”說著又擠在幾個食客的後麵目不轉睛地看了起來。
“老板!我們在等著湯了!”等了五六分鍾分鍾,後廚水開聲音前麵都聽見了,中年人依然無動於衷,穿著大衣的老頭子心下的不滿愈發強烈。
這時,坐在他對麵的年輕人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這才讓他沒有憤而跳起。
“急什麼?趕著投胎呢?”廚子無所謂地揮了揮手,依然在看著自己的球賽。
“啪!”
老人忍無可忍拍案而起。
“大朝,咱們走!”
一老一少兩人這就要抬步離開小館子。
正巧,此時一個中年婦人拎著幾個塑料袋子一步一步地挪了進來。
“老徐你快點接一下……哎呀,兩位吃好啦?兩位下次再來啊!”婦人擺著一位頗為職業化的笑臉習慣性地招呼著,轉眼看到了兩人中間空蕩蕩的餐桌,還有電視機前麵看得津津有味的廚子。
“徐大寶我【嗶……】你祖宗!”親媽臉瞬間變後媽臉,婦人把手裏的塑料袋往地上一丟就氣衝衝地撲向中年廚子。
“我讓你看球!”掄起厚實的巴掌,她一把甩在男人的後腦勺上,原本歪歪的廚師帽被甩到了桌子上。
幾個食客見勢不妙,或是留下幾張票子,或是趁亂抹抹嘴就偷偷離開了。
男人倒沒有還手,嘴裏哎呀哎呀叫了兩聲抱著頭就往後廚躥了過去。
被這一幕驚呆的一老一少看著鬧哄哄的場麵,心裏不禁都焦急了起來。
後廚湯冒了!茲拉茲拉澆在路子上的聲音,這兩位怎麼就不管呢?那是一鍋老羊湯啊,要是被大火燒散了味兒可就幾天都沒有好湯底了。
店主們在一邊廝打,食客們在一邊心焦,正鬧哄著,一個蒼老渾厚的聲音猛然響起。
“鬧什麼!湯都快燒幹了!”話音未落,一位滿頭白發的老人一瘸一拐地從廚房後麵的院子門走了進來。
“一個不務正業!一個心思不正!我好好徐家的招牌都被你們敗壞了!還不快去盛湯給客人!”
老人中氣十足地拍了下中年男人的肩膀,大有一巴掌把人扇進廚房的架勢。
此時,站在餐廳裏的老人看著慢慢挪著步子的老人,激動了起來。
“徐小勺!”
“……沈小刀!”
這一對被怠慢的客人,正是沈抱石和沈何朝祖孫兩個。
而那位老人,正是徐家老羊湯的真正主事人,徐漢生。
大白羊湯成名於百多年前,以其色白似奶、水脂交融、鮮而不膻、香而不膩而馳名於中外,在自舊朝到前代的幾本飲食傳記和華夏名菜譜中,大白羊湯都是唯一以湯入譜的名菜,稱之為天下第一湯,並非誇耀。
徐漢生就是大白羊湯正經的嫡係傳人,隻是世事流轉,當年他跟隨父親北上京城又恰逢外倭扣邊內亂頻仍,父子二人被困於軍閥統治之下的京城,被亂軍裹挾南下又被戰火驅趕回了京城,
戰亂終結後,他又經曆了灰色清算,幾次三番,待到徐漢生在國家平定之後回到故鄉已經年近不惑。也是到了此時他才發現自己叔叔的一支已經徹底取代了他的父親成為了正宗的大白羊湯的傳人,而他自己隻能再次背井離鄉,躲在了省城小巷子裏,一個小小的店麵一開就是二十多年。
沈抱石正是他在京城學廚時候認識的好友。
幾十年不見,兩個人麵對麵,桌子上擱著一壺燙好的曲酒,旁邊還有兩個小菜。
你一句,我一句,從當年的繁華到如今的衰敗,從當年的亂世到如今的太平,兩人剛認識的時候都不過是垂髫小童,現在都成了古稀老者,他們能相互傾訴的故事太多,說來說去,太陽就沉到山後去了。
兩個人也終於說到了各自的子孫後代。
“唉,我這個兒子我教了二十多年,一點都學不進去,娶了個媳婦也不是個能撐門立戶的,孫子也……”老人長歎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後繼無人,就是把心操碎了也沒有用。
“我家愛民去了,幸好還給我留下了孫子,喏,這是我大孫子大朝。”沈抱石向自己的老友介紹自己的孫子,雖然臉上是那種隨隨便便介紹下的表情,但是心裏已經有了幾分顯擺的意思。
白發徐老頭打量了一直坐在旁邊的沈何朝一眼,隻見他目光清正,神色平和,心裏已經是又嫉又羨。再拉過沈何朝的手一看,虎口厚繭,指間有力,腕部筋肉結實,好一雙標準好廚子的手,胸腔裏的酸水就開始咕嘟咕嘟冒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