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氏祖孫三代皆是武將出身,大小戰無數,雖戰功顯赫,可麾下陣亡傷殘的將士也非小數目,“鎮國公”聞世宣時不時會買下大片田地,供這些農家出身的傷殘兵丁耕種養妻活兒,可因著聞氏獲罪,這些田地被官府清查收繳,沒了生計又身殘無以為計的漢子們走投無路,選出幾個主事的,厚顏來京求昔日的小女公子聞灼灼,卻從坊間議論中得知小女公子不為夫君所喜更是活得如履薄冰,不忍令小女公子再添煩憂,滿心絕望的他們本想就此離去,不想,來京的事卻傳到了小女公子耳中……麵無表情的嬴容繼續稟著,低醇的聲音一字一句:“外麵隻知聞灼灼因著母家遭難,性子大變,奢侈靡費言行乖張,卻不知她明知自身舉步維艱性命堪……”憂。嬴容的眼前似浮現出聞灼灼那風輕雲淡的一張麵容來,波光瀲灩向來忽閃著狡黠笑意的桃花眸深處卻是難掩那一抹的無力與彷徨……嬴容深吸了口氣,再抬頭來,目光直視著高高在上的嬴昭帝:“雖說朝廷對戰死和傷殘的兵丁有葬費,糧賜,銀賜,可畢竟這些是有數的,總會坐食山空,聞灼灼說決不能讓這些保家為國的兵流血又流淚,不能讓他們沒了田地營生斷了活路,所以,她買了酒坊工坊和田地等安置這些曾經的聞家兵……”聞灼灼做這些事時並沒有隱瞞嬴容,甚至有的還經了他的手,既然知道嬴昭帝要將她打發去“上延觀”,至少明麵兒上會給她留個體麵,如此,所置的這些也就不怕被罰沒了去。嬴昭帝沉沉的目光微閃,默了默,片刻,聲音越發冷了幾分更不無警告:“朕已經告訴過你她的真實身份,你,當知輕重!你既知這麼多,可見她並未避諱,她對你情意深重,如此,這些,”嬴昭帝抬手點了點案上的三樣兒,“便半句沒向你吐露?”“沒有。”聽到情意深重四字,嬴容神色一滯,嘴裏卻否的幹脆。顯然嬴容的回答沒能令嬴昭帝滿意,似又想到什麼,若有所思道:“那些在工坊裏做事的也總該知道一些……”知他所想的嬴容不由唇角微勾,勾起一抹不為人察的嘲諷,淡淡道:“便是這些人吐露了也無用,沒人全程參與,不同的人負責不同的部分,關鍵部分皆是聞灼灼的心腹侍女親手操作,她這幾個心腹侍女,同聞灼灼雖無血脈之聯,可之間的情分卻更勝至親血脈,她們無親無故無以要脅,更是寧死不會吐露半個字的決絕之人。”似乎早知會有今日這一出,聞灼灼早與嬴容明言,她不怕人來窺探或是威逼,因為,她早有準備。話畢,又撂下眼皮子的嬴實默默看著地麵,似要將大理石的地麵看出個花來。看著有話答話,所說卻沒一句有用的這個兒子,神色冷凜目光深如鉤的羸昭帝冷笑:“聞氏女不是很喜歡你嗎,既然喜歡你,你就用點兒心,總能將人哄得說出實話來。”嬴昭帝所說已經很明確了,聞灼灼不肯說,你就用美男計嘛,總要哄出實話來!“燃燒彈”實在是讓嬴昭帝不敢小覷更覺不安,總覺得這聞氏女隱藏的太深,更瞞了什麼。嬴實似是被他皇帝老子的不要臉給驚呆了,麵無表情的臉上綻開了裂縫,他抬眼默默的看著龍座上麵不改色一派威嚴的嬴昭帝,默了默,片刻,低垂了眼簾,掩下眼裏的輕蔑,嘴裏則不無自嘲道:“陛下,或許曾經的聞灼灼喜歡過我,可現在,她,已經不喜歡了!”眼前又似浮現出聞灼灼看到他時那輕慢慵懶的眼神和漫不經心的舉止,心頭莫名微苦的嬴實輕笑一聲,笑得無力:“如今我在她眼中,比路人也強不了多少。”嬴昭帝冷冷的看著這個兒子,犀利的眼神似要洞穿一切,感受著那落在身上的審視視線,嬴容不動分毫,隻靜靜的微垂眼看著地麵。盯視著下麵看似恭順的兒子,嬴昭帝忽就心生了煩更起了怒,手猛得抓住玉石盤龍的鎮紙,侍候在側一直低眉斂目充當木頭人的內監首領越發屏住了呼吸,極力降低自個的存在感,可預期的投擲動作沒有,倒是耳邊傳來嬴昭帝平靜的聲音:“聞灼灼,她是從哪兒學到得這些?”明明嬴容都說了他在聞灼灼眼裏連個路人都不如了,可顯然,嬴昭帝不知是聽不進去還是根本不相信,又開口問道。想到聞灼灼所說,羸容如實回稟道:“她說是小時候偷跑去邊塞時得了的機緣……”聞灼灼十歲時曾悄悄躲到軍隊的糧草車裏隨軍出了征,待被發現後,身為主帥的父親聞展擔心送她回去路上她又偷跑,無可奈何之下留她在了軍中,這事當年雖被聞世宣父子給瞞下了,可嬴昭帝卻是知道的。也就是在邊關聞灼灼有了奇遇,遇見一世外高人,因著她天資聰穎,被高人收為徒弟,教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本事……當然,既是高人就總會有些奇怪的癖好,就比如不肯出世,不肯讓徒兒對外宣告身份門庭,不準徒兒將他的存在告之父母親人更不準將所學本事展現人前,除非,迫不得已到了性命之危時……聽在耳的嬴昭帝險些給氣樂了,猛抬手就將鎮紙給扔了出去,鎮紙擦著羸容的臉頰而過,立時一道細細的血痕顯現在他的右臉頰上。頗有份量的鎮紙落地發出“呯”的沉悶聲。“滾!沒用的東西!”“兒臣告退!”嬴容從容起身,幹脆利索的走人了,可人沒走幾步忽又頓住了腳步,似想到什麼,轉回身,“陛下,聞氏說若是陛下您問起,這燃燒彈的生意她隻要一成的利,畢竟,她還有一大堆的傷殘老弱要養……”“聞氏還說,她保證不會將製造燃燒彈的工藝方子流傳出去,更不會傳到敵國,還請陛下您放心。”聞灼灼竟還敢不大言不慚的同他講條件賺他的錢?!竟然還敢威脅他?!嬴容深深看了眼震驚到忘了反應的嬴昭帝,又是躬身一禮,轉身而去。東來閣,庭院。聞灼灼正親手給大病初愈的藥小七喂飯,她一臉堪稱“慈祥”的笑容,更時不時細心的給他擦擦沾了湯汁的唇,嘴裏還柔聲細雨的哄著:“小七,來,乖,再吃一口……”藥小七似沒聽見,失了焦距的瞳子隻呆呆的看著空中某處。“小七啊,這個肉肉燉得可軟爛香濃了,你現在可以吃點肉肉了,肉肉有營養哦,來,張嘴,乖啊……”木呆呆的藥小七那失了焦距的瞳子輕動,默默的轉向眼前人,定定的看著不失耐心滿目溫柔的聞灼灼,片刻,清澈若琉璃的眼眸有了光澤流動,輕輕張開了嘴,喜不自禁的聞灼灼忙將一勺子的肉羹送進他嘴裏。看得稀奇的侍琴悄悄和侍書咬著耳朵:“娘子對小七真真是好,不但吃飯喂藥要哄著,幾次還親自守在他病榻前看護著,我怎覺得娘子好像將小七當成了自家的小寶寶呢?”不及侍書有所回應,另一邊被聞灼灼有意無意忽略了的辛長禦隱忍不住,掃了眼已進了院門來給聞灼灼請安的一眾妾室,揚聲道:“娘娘,男女七歲不同席,您將這麼個來路不明的半大小子留在內院,還親自喂食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