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西炎似乎妥協一般輕歎了口氣,道:“塞外嚴寒,多帶點衣服,我送你的金絲軟甲一定要貼身穿著,我的那件白狐裘大衣你也帶去,藥一定別忘了帶,身體若有不適,就立馬回來,還有……”
“好了,好了,他都知道的,我也會打點的。”熾羽忍不住笑道,“堂堂西王這麼嘮叨,也不怕人家姑娘看了笑話。”
提到無疆,西炎似乎才意識到她的存在一般,將目光落在她身上。
一瞬間無疆感受了一股無形的壓力,那是一雙看過無數刀光劍影和陰謀陽謀的眼,深邃而犀利,讓人透不過氣來,而慢慢的,那種壓迫變成了溫情的看望,像冬日的暖陽,帶著肅殺中難得的溫熱。
就在無疆差點起一層雞皮疙瘩的時候,他偏回頭去,對西流道:“好好照顧自己,別耽誤了人家姑娘。”
西流那總是神采飛揚的眼睛驟不可察地暗了一下,輕輕道:“我知道。”
-
十二月的西疆,寒風徹骨,亂雲低垂,天色晦暗如淡墨,一幅歲月飄搖風雪欲來的模樣。
“小白花,我並非刻意隱瞞身份,隻是當初萍水相逢,沒覺得這是一件重要的事,天下也沒人認得我這個所謂的‘殿下’,不過一個虛名,就連我自己也常常忘了,你不會介意吧。 ”
西流向她解釋著,他似乎忘了,他對麵的這個人也是個來路不明行蹤不定的家夥,至今也未向他交代自己的任何身份背景。
然而,這個對麵的人不但沒有就勢坦白的自覺,還仿佛沒聽見這番話一樣,突然來了一句:“你生病了?”
西流微微一怔。
這是無疆第二次問他這個問題,第一次在柳絮閣,見他對各種傷藥如數家珍,便問了他,他說自己久病成醫,如今都好了,可剛才在皇宮裏,西炎讓他別忘了帶藥,讓他身體不適立即回來,那份關切完全超出了對風寒腦熱之類的擔憂,可他明明生龍活虎,看不出一點生病的樣子,他到底得了什麼病,為什麼還沒好?
從出宮到現在不過一刻鍾的時間,天色竟然暗到看不清前方的道路,明明還是白天,街道兩邊就點起了一
排燈籠,狂風驟起,把兩旁的燈籠吹得搖搖晃晃,仿佛隨時要掉下來一般。兩人並肩走著,聽著耳邊的風聲,就在無疆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突然笑了笑:“也不算生病,宿疾而已,是王兄緊張過度了。”
他緩緩道:“我很少見到王兄,也不知道這些年他一個人是怎麼支撐下來的,四國戰亂,帝後早亡,他年幼登基,想必吃了很多苦。我幼時身體不好,在繈褓之中就被送到山上,再也沒有下來過,在那裏與山野為伴,結實了許多有趣的‘朋友’,過得無憂無慮,自由自在,隻偶爾從小武給我寄來的書信中知道些山下的消息,是以我不知世人,世人也不知我這個‘皇子’的存在。”
“我倒是一直想下來看看,山川河海,人間百態,但是師傅不準,直到我練完了他要求的所有東西。我下山那天沒告訴王兄,想給他一個驚喜,就拿著師傅給我的令牌入了宮,雖一路暢通無阻但王宮假山縱橫地形交錯,我迷了路,隻得飛上屋簷查看路況,可還沒發現路卻發現了一個潛伏的殺手。也許是她的命不好,她避開護衛隊藏匿於假山之中,無人察覺,她本可以得手,卻偏巧被我發現,被整個王宮的護衛隊追殺,逼到後山,當胸中了我一箭,摔下懸崖,又在崖下斬殺二十四匹蒼原狼,消失了蹤跡。”
“那天下了一場雪,是西疆今年的第一場雪,也是西疆這二十幾年來最大的一場雪。大雪很快淹沒了她的蹤跡,以她的身手也許是能逃脫的,可偏偏這場大雪又引來了一場雪崩,縱然她武功無雙機智狡詐,那是能埋葬整支北洲軍隊的雪崩,她怎麼都逃不了。”
“你好像很可惜?”
“這麼好的身手,不是天賦異稟就是經過非人的訓練,就這麼死了,野史難尋蹤跡,青史難有其名,不過成為這惶惶亂世的幾耳閑談,是有些可惜。”
“我聽人們說,這個殺手的屍體已經找到了。”
“沒有,安撫民眾而已。”
無疆咬了咬被風吹到幹裂的嘴唇,問道:“這個殺手有留下什麼線索,知道他的身份嗎?”
西流搖了搖頭:“沒有留下任何
線索。”無疆剛鬆開握到指節發白的手,卻聽他說道,“但能確定,那是一個女殺手。”
無疆驚問:“你怎麼知道?看到她的樣貌了?”
西流緩緩道:“沒有,但是自那晚起宮裏消失了一個婢女,難覓蹤跡,隻在她的住處留下了一張人·皮·麵·具。”
人·皮·麵·具啊,無疆想,她的包裹裏麵不也有一張麼,隻是在朱宅裏被燒毀了。
其實自打從打開那個包裹開始,從遇到寒鴉村的士兵開始,從發現自己身懷武功開始,她就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可不是說沒有人能逃過那場雪崩嗎,不是人人都認定那個殺手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麼,為什麼她還站在這裏,全身上下無半點傷痕,還有著驚人的恢複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