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一慢四快的更聲響起,宣告著夜進入了五更天, 穿街走巷的更夫高喊著最後一句“早睡早起, 保重身體”, 拍拍衣角收起銅鑼準備回家休息去。
月亮西斜,萬籟俱寂,整個盛京安靜地可以聽見城中小河緩緩流過的聲音。
小河流過城中一處僻靜角落, 倒映出一個黑色的纖長身影, 她臨河而立, 抬手取下臉上的紅色麵·具。
月光之下出現一張清秀明淨的臉, 白皙無暇,可眼窩處卻有一圈詭異的紅色,眼睛輕輕一眨, 眼珠就可以感知到薄薄的眼皮之上那層厚重的血痂。
似乎還滾燙。
無疆蹲下身, 伸手掬水抹上眼睛,凝結起來的血一點點融化,片刻之後露出一雙不施粉黛的眼睛,這雙眼睛的弧度飽滿柔和, 幹淨明澈, 在這無人的角落退去了平日的淩厲之色, 露出底下深藏的苦澀迷茫。如果沒見過她殺人的模樣, 這樣的一雙眼睛是會叫人心疼的。
她將雙劍洗淨收入腰間,沒有立即回去複命,而是在河邊坐了下來。她看著水中倒影,明明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臉, 此時卻覺得十分陌生,她出神地望著,想要研究這張臉背後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可忽的水波一蕩,露出另一張臉來。
那張臉年輕恣意,清朗俊秀,眼角眉梢盡是溫柔,他開心地笑著,似乎有什麼驚喜的事情要與她說,可話還未出口他神情一變,因興奮而飛揚的眉梢忽地收起,上翹的嘴角陡然落下,笑意消失,似乎要露出一個失望的表情來。
沒等那個表情成形,無疆架在水麵的手一鬆,麵·具“咚”的一聲落入水中,瞬間將平靜的水麵擊得粉碎,什麼也看不出來。
麵·具沉入水底,無疆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蘇冕登基,世子府的人幾乎都搬入了皇宮,隻留下幾個留守,整個府邸空空落落,無疆在屋簷上走著,遠遠地望見阿晚的房間亮著燈,她心中一喜,無姬醒了?
她加快腳步落入院中,推開門,卻發現蘇冕坐在房中,他未穿龍袍,披著件平日穿慣了的外衣,給昏迷中的無姬喂水。
“公子?”無疆有些詫異,他這個時候理應在皇宮才對,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公子是來看無姬嗎?”
“我來找你。”他將碗放到一邊,起身道。
在所有人都改口叫他皇上的時候,他的這個屬下還是叫著他公子,甚至連一聲世子也未叫過——是他許的。
“去我書房。”蘇冕道。
無疆看了無姬一眼,她的臉色好了許多,兩頰已有了血色,確認她無恙後轉身出門。
蘇冕負手立於房中,未點燈,西斜的月光落進屋裏,灑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身後拉出一條瘦長的影子。
無疆站在他的麵前,沒等蘇冕開口,便抬頭道:“是我不讓影殺的。”
蘇冕比她高出半個頭,看著她時頗有些居高臨下,道:“最後殺不殺她其實不打緊,你知道你錯在哪裏嗎?”
蘇冕的聲音其實是好聽的,低沉醇厚,與人說話的時候並不給人壓迫感,像是一個溫煦的謙謙公子。
無疆卻被問得垂下眼瞼,回道:“我在交手時心有旁騖,被人反將了一軍。”可似乎又有些不甘,片刻後她又抬眼直視蘇冕,道:“即使我撤回那一掌我也打得過他,我知道我不會輸,我完成了任務,還少牽連一個人,這有什麼不好嗎?”
蘇冕沒回答她好還是不好,隻是看著她的眼睛,開口道:“無疆,你動搖了。”
“我沒有。”無疆反駁道。
“是嗎?”蘇冕輕輕說道,似乎在問她,又似乎沒在問,他打量著她後退幾步,倏然轉身拔出壁上的青霜劍,身影一閃,瞬息之間來到無疆麵前,劍割斷她耳邊的柔軟鬢發落到她的頸間,映出她有些錯愕的臉。
“這一劍難道真的快得你躲不開嗎?”蘇冕問道。
無疆低頭看著頸間的劍,隻要再往前一點,就能切斷她的血管。這一劍雖快,但她的確是躲得開的,隻是揮劍那人是蘇冕,又在此時此刻,她不知此劍何意,心中盛著困惑,因著困惑而猶豫,等到要再退卻之時,便已來不及。
“很多事情都是需要信念的,殺人也是,一旦這個信念動搖,你就會猶豫,你的手便不再快,
刀也不再利,離死期也就不遠了。”蘇冕收回青霜,道,“無疆,我不希望有一天看到你的屍首。”
無疆道:“無疆的信念從未動搖,公子救我,教我武功,待我很好,我說過,無疆願意用這條命為公子鋪出一條通往皇權霸業的康莊大道。”
“我從未懷疑你的忠誠。”蘇冕道,“隻是你心中開始顧念旁人。”
“你顧念那個綠衣姑娘,撤招自傷,還被對方伺機打了一掌,如果他武功內力再高些,或者指尖夾著帶毒的刀片,那一掌就可能要了你的命。他知你不願傷那姑娘,挾持她,握住你的把柄軟肋。你想少牽連一個人,卻讓自己處處受牽製,若沒有那個老頭出來,或者他身後還有救兵趕來,你的一念之善就有可能導致局麵翻轉、任務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