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冕很少使用這隻手,常年負在身後, 甚至吃飯寫字拿劍都是用的左手, 以至於很多人都以為蘇冕是個左撇子, 善用左手做事。可事實是他跟大部分人一樣,最慣用的還是右手,這隻藏於袖中——爬滿劍繭的手。
江湖上有那麼一小部分人善用左手, 但他們會小心翼翼地隱藏起這個特製, 在關鍵時刻給沒有防備的對手致命一擊。可後來江湖上消息傳得廣了, 大家交手之時也會留心, 以免自己在這個“陰溝”裏翻船。而當所有人都會提防右手拿劍人的左手之時,反而沒有人會去防備左撇子的右手,沒有人會想到一個右利手的人會去偽裝成左撇子, 先不說這是何等的心機, 就算是有人也想到了這層,想要真正做到卻是難以登天。
但是蘇冕能,這是何等的意誌。
當然他此刻不是要偷襲,世上唯有無疆和無姬是知曉他的右手的真實實力的, 他此時使用右手, 是形勢所迫, 也是對無疆的認可和敬意。
那隻右手緩緩抽出, 驟然曲指,無數道鋒利劍氣自指尖流瀉飛出,縱橫交錯快如閃電,直取無疆命門, 眼見就要破空封喉,無疆陡然淩空向後飄去,快得不可思議。
於此同時,即將落地的碎劍片驟然回升,斷劍化身無數柄小飛劍,如有靈犀,撞向每一處劍氣的氣流要處,清越的之聲乍起,碎劍如雪漫天飛舞,若是不知道其中凶險,月光之下,這真是一場難得的壯闊美景。
無姬從來不知道,無疆竟然擁有隔空縱物的能力,連蘇冕也十分震驚,依稀辨識出這是曾驚豔江湖又驟然失蹤的掌中“魁首”——翻雲覆雨。
她又有了什麼際遇?
蘇冕眼中露出幾分未曾掩飾的驚豔之意,一瞬間產生了他在武道一路上幾乎要失去的“好勝”之心。他雖日日磨礪,讓一身武藝不至封頂仍有進益,但常年躬身於朝堂政事權謀政治,謀劃算計,讓他漸漸失去年少剛學武那時所擁有的純粹孤勇“上下求索”般的好勝之心。他知道,這份看似不穩重的、身為君王不該再有的橫衝直撞的少年逞強心境,是他武學一路上難再有突破的
原因。
而今日,此刻,在曾親手培養出來的女子麵前,竟然觸摸到了曾丟掉的武學“初心”,那種血脈燃燒,快意恩仇的刀劍,在他腦海中慢慢浮現。
蘇冕緩緩閉上了眼睛。
漫天劍雨潑灑,蘇冕驟然移形換影般欺身逼近,周身帶起一片清銳的劍鳴。無疆並未後退,竟是徒手相接。
此時兩人手中皆無寸鐵,卻爆發出層巒疊翠翻江倒海的劍意,他們以手為劍,以身為劍,在這方寸天地之間“短兵相接”,漸漸幻化成兩道看不見的殘影。
天地浩蕩,劍意充沛天地間。
無姬被無形劍意割裂衣袍,甚至臉上手上都被割出無數道血口,但是她卻恍若未覺,隻是看著林中那一道殘影,攥緊手心……
她從未見到他們這樣打過,這樣不留餘地、這樣殊死相搏,她原本還抱著一點點的僥幸之心……
西流身在屋內,被劍氣震得穴海翻滾,經脈隱隱作痛,他強忍著一口血,拔下身後銀針。
本是夏日繁盛枝繁葉茂,此刻卻是落葉蕭蕭,碧樹凋零,被廣闊綿密又淩厲的劍氣斬斷了蓄勢了一整個冬季的生機。
無疆心跳如鼓,渾身血液如奔,她心底隱隱的知道,自己的極限快到了。
她這一生與蘇冕無數次交手喂招,雖每次都是真刀真槍以命相博,但她深知蘇冕會手下留情不會當真要了她的性命,是以方才一開始她感覺到蘇冕對她出手有所保留,心底忍不住生出幾分難言的觸動。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公子也沒有真的打算下殺手。
但是她不能像曾經一樣對這份保留生出倚仗,倚仗之心一起,她便會敗得徹徹底底,她必須抱著不贏便死的決心,將這一場當作人生的最後一場戰役,是以她每一次出手都使出了全力,也要逼迫蘇冕使出全力。
足夠險,足夠烈,此番今生少有的酣暢淋漓。
她一身輕功驚豔卓絕,探府走壁如入無人之地,練就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殺人遠距不費吹灰之力,她易容使毒,一身無出其右的殺術,然而這所有的一切,很大程度上都是為了避免交鋒。任務要完成得漂亮,最好殺
人無聲,她要隱身,要避開刀劍相碰,成了一身的機巧功夫——黑夜中逃跑容易,交手卻不一定能占到上風。
更何況此時站在她麵前的是蘇冕,一手將她帶大,並在武學一路上引領她前進的人。無疆覺得他就是自己麵前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崇拜他,敬畏他,依賴他,雖曾無數次不知天高地厚地試著挑戰他,但心底從未真正覺得自己能夠打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