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暗訪黑醫窩點(9)(1 / 3)

裝逼犯沒有住在這裏,尖嘴猴腮也沒有住在這裏。住在這裏的都是剛剛入行的醫托和那些反應木訥言辭笨拙實在不適合做醫托的人。比如我,比如那個認為老外有錢就會家家養著兩頭牛的農村女子,她叫同樂。

裝逼犯遭到上次的羞辱後,沉默了三天,然後又開始張揚了。三天後的一天,在那條街道邊的一家飯館吃飯時,他告訴我說,他的祖上是南方總督,管轄南方所有省市,當然也包括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省份。他說他的祖上很有錢,頓頓吃人參,天天喝龜湯。他在北方的時候,是生產隊長,大小也是個官。他的兒子考上了“清大”,出來後至少也是個市長,“‘清大’一畢業,國家就會給個市長的。”

我隻聽不說,我知道他在吹牛。像裝逼犯這樣的人,如果哪一天不吹牛的話,肯定飯也隻不下,覺也睡不著。吹牛裝逼是他每天生活中最重要的內容。

我從來沒有聽過中國古代還有“南方總督”的官職,如果真的設立了這一官職,管轄廣闊,尾大不掉,與朝廷分庭抗禮,統治者一定會寢食難安。而頓頓吃人參,肯定會吃出病來;至於龜湯,古代根本就沒有,那是前些年一個長跑教練“研製”出來的,據說能夠提高忍耐力。“清大”,居然這麼厲害,一畢業就給市長?

我裝作很驚訝地問:“‘清大’是什麼大學啊?”

他做出一種嗤之以鼻的神情來:“這你也不知道,農民到底是農民嘛,孤陋寡聞,隻看到眼前一尺遠,也隻聽到耳朵邊一丈遠。告訴你吧。”他像領導做報告一樣一字一頓地說:“‘清大’,就是清——華——大——學。它是北京的,也是中國的,更是全世界的,它是全世界最好的大學。毛主席和周總理都是從‘清大’畢業的,他們在學校裏就是好朋友。”

好長時間裏,我都以為裝逼犯的兒子上清華大學。一個月後,我看到醫托隊伍裏新來了一個皮膚黝黑的農村青年,操著一口正宗的河南話,我聽別人說,他是裝逼犯的兒子,而且是唯一的兒子。他在老家賣烤紅薯。

小旅社裏居住了很多剛剛從農村來到城市做醫托的人,他們都是醫托介紹來的,或者是醫托的親戚,他們都來自於北方的幾個山村,聽說做醫托能夠輕鬆騙到錢,他們就興衝衝地趕來了。

在黑醫的食物鏈中,其實就是鄉下人騙鄉下人。城裏人和在城市工作的人,一般都有公費醫療和醫療保險,他們手持一張小小的卡片就可以體檢買藥。甚至有些人還會用公費醫療卡買到醫藥,轉手賣給收藥的人。在公立醫院裏,經常能夠見到樓道口、廁所裏,到處都張貼著收藥廣告。這類廣告就是針對這類人。

在這家小旅社裏,在這些醫托中,我聽到了很多笑話。

來自偏遠鄉下的醫托們見識短淺,沒有文化,卻偏偏異常關心國家大事。那一年美國攻打伊拉克,他們就提出了攻打伊拉克的種種方案,甚至有人提出用水攻,沙漠地區人缺水,水一來,大家都忙忙碌碌地端著盆子給家中儲存水,美軍馬上進攻,伊拉克來不及抵抗,整個國家就唾手可得。他們說這種方法在《三國演義》中出現過,馬超打曹操,渭南縣令放出馬匹,西涼兵爭著搶奪馬匹,曹操趁亂逃脫。而當薩達姆在地下室裏被活捉的時候,他們連連哀歎薩達姆不會躲藏,“就像咱們這樣躲在小旅社裏,誰能捉到你?”

他們最常談論的話題是攻打日本,他們說日本根本就不是中國的對手,中國這麼多人,一人一泡尿,都能把日本淹沒了。到時候,不救日本男人,隻救日本女人,“咱們這些人,一人一個日本老婆。”他們說得神情莊重,煞有其事。

他們還經常幻想著如果首都遷移到了他們所在的那個地區,會是什麼情景,他們就會成為首都居民,這樣的話題經過了三個人的口述,就變成了首都即將遷移到了他們所在的那個地區了。他們興高采烈地傳說著這個無中生有的消息,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莫名的興奮。

醫托,都是些神智不正常的人。他們好吃懶做,好高騖遠,他們相信無中生有,他們中的很多人都相信自己不是醫托,是在做好事,是醫療中介,是把不認識路的人介紹到好的醫院去。

小旅社還有一名服務員,是個老年男子,終生未娶,腰身佝僂,滿麵皺紋,負責打掃衛生。他不會打牌,卻又非常喜歡看人家打牌。每天下午,他都樂嗬嗬地站在石桌旁邊,看著這些打牌的人,臉上帶著小孩過年的神情。有時候,打牌的人嫌他擋住了視線,就罵他一句,他不惱;或者打牌人哪一張牌出錯了,也罵他,嫌他站在身邊看,他還不惱。他有點耳聾。

有一天,他看到我看書,就走過來問:“你怎麼不去打牌?”

我說:“我不會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