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洛川的視線從手中的布料轉移到新旬身上,微笑著,“可我本來就不是左撇子,更不可能擰成右撇子。吃飯、寫字、接東西,你什麼時候見過我用左手呀?”
男生抬起頭看向她。
微笑得相當不自然。
這就更奇怪了,天生左撇子有什麼可否認的?
新旬之所以這麼了解,不過是因為親戚中有個表妹慣用左手,而姨媽就覺得是缺陷,從小就強行把她擰過來。發現這件事後,雖然新旬並不想花時間聽傾訴,表妹卻總是談起為了改變利手性所克服的種種困難,從不否認身為左撇子的曾經。
“吃飯寫字倒是不難,多加練習就可以了,反倒是沒重視的小細節容易暴露,我預備班那年上勞技課做模型時才發現自己連續好幾天在用左手剪紙,誰會去特地訓練右手剪紙呀?想也想不到。”表妹曾經就這麼說過。
此後幾天,新旬留意觀察,柳洛川確實吃飯、寫字都熟練地使用著右手。但這並不能說明她慣用右手。藝術課做衣服的速度遠遠落在其他小組之後,很大程度都是因為柳洛川在拖後腿,她總是用“笨手笨腳”自嘲來蒙混過關。
真是偏執到一定境界了。
就知道和太聰明的人有交集就會節外生枝!
柳洛川躲開夏新旬犀利的視線,感到筋疲力盡,又一次陷入悲觀情緒。
她覺得自己的生活簡直就是個曆經磨難的酒桶,不是這邊有裂縫就是那邊出漏洞,水位不斷下降,連自我麻醉都做不到了。
本來想隻要比溪川考得好一點,分進不同班就萬事大吉,誰知一不小心分數過高進了一班,身邊都是些高智商人精,眼下果然又一個不小心用左手拿了剪刀,偏偏夏新旬還認識溪川,真是不知該怎麼彌補過失。
這種焦頭爛額的狀態,大概是從七歲那時開始的吧?
起初也並不理解爸爸媽媽整天吵架的根源。媽媽也認為這麼小的孩子根本什麼也不懂,她對著一個伯伯抱怨“想遠走高飛,家裏窮得鍋底朝天”時,洛川就在一旁踢著毽子。
這已經不是洛川第一次見到這個伯伯,是媽媽的同事,很溫柔的一個伯伯。媽媽也有一次和伯伯吵架,比跟爸爸吵架還激烈,但大部分時候他們都很友好。她有時跟著媽媽和伯伯在餐廳吃飯,有時跟著媽媽和伯伯去湖邊釣魚,踢毽子這次是在一個普通一戶的舊房子裏。
爸爸媽媽爆發最激烈的那次爭吵時,洛川呆立在門外,一切感官忽然間敏銳起來,連記憶都變得清晰。
上下翻飛的毽子,曾被她正好踢進一個水杯。
牆角放著她橘紅色的小雨傘,是撐開的。
以及,媽媽對伯伯說過的“離婚”與“結婚”,她當時忙著踢毽子,沒聽進去。
寫錯的字可以用橡皮擦掉,同樣的道理,出錯的生活也應該用橡皮擦掉。
事故發生後,為死去的溪川守夜的晚上,洛川知道自己手裏已經出現了一塊生活的橡皮擦。
她靠在門邊問:“媽媽,你有外遇了吧?”
是的,她使用了“外遇”這個詞。
媽媽猛地回頭,瞪大眼睛,在十幾秒內做不出反應,許久之後才使出強硬的語氣,“小孩子說什麼呢!別瞎說。”
洛川眨巴眨巴眼睛,用很童真的聲音接著問:“是趙伯伯對吧?”
第二句的殺傷力顯然更大了。
但離婚這種念頭不會因孩子的兩句提問就徹底斷了,斷了媽媽念頭的是那個趙伯伯,早在事故發生之前。
想遠走高飛的是媽媽,而趙伯伯並不想。
和爸爸鬧離婚不過是心願未遂的發泄,在吵架之前媽媽就已經知道即使自己離婚,趙伯伯也不會離婚。
她那麼失望,可也隻好和爸爸繼續生活,在她想繼續生活的時候女兒卻弄清了真相。
媽媽和洛川拉了勾,如果她同意收養本來絕不肯接受的堂妹,洛川就絕不在爸爸麵前說出趙伯伯的事。
拉勾?
媽媽到最後還在用對待兒童的方式待她,可能隻是不想承認自己被七歲的女兒要挾吧。
原本堅決反對收養堂妹的媽媽和原本強烈堅持收養堂妹的爸爸終於達成共識,媽媽的讓步使爸爸也心軟下來,再沒有提起過離婚。
算是已經把自救任務順利移交給夏新旬了,溪川頓時鬆了口氣,徹底把夏新旬這個人忘到了九霄雲外,借著藝術課做衣服的作業吵著雙休日要去李未季家趕工。
趕工?誰信呀。
李未季拿她沒轍,隻好允許她來家裏做客。事實證明,這不是個明智的決定。
溪川在客廳待了不到三分鍾就翻窗而出。
李未季慌忙地開門追出去,看見溪川安然無恙地在院子裏跑圈放飛自我。
“我家有門的啊,幹嗎翻窗出來?嚇死人了。”
溪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完全不理會她的埋怨,“哇――!好漂亮的院子呀!好幸福!還有秋千!”
這麼說著,她就撲到了秋千上,蕩到了半空。
李未季媽媽端著果盤出來招待客人,笑著對女兒說:“真活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