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未講完,曹操不禁笑了——隻見朱儁把頭壓得老低,埋頭往嘴裏扒拉吃的,後來連筷子都嫌費事了,伸手抓起一塊餅撕咬著,可能小老頭的牙不太好了,歪著腦袋使勁扯——那副尊容曹操看了兩天還是忍俊不止。原來這朱儁吃飯比打仗還幹脆,少時間如風卷殘雲般把吃食消滅得幹幹淨淨。接過親兵遞來的水呷了一口,見曹操抿嘴竊笑,便道:“你小子笑什麼?瞧我這吃相滑稽嗎?”
“不敢……不敢……”話雖這樣說,曹操卻差點兒樂出聲。
“哎呀!你小子是大官子弟,自小錦衣玉食,享福享慣了。可你知道我是什麼出身嗎?我家乃一介寒門,我還沒記事的光景我爹就死了,全靠著老娘織布為生。別說填飽肚子,有飯吃就不錯。”朱儁咂麼著舌頭,自嘲道:“你剛才問,為什麼我總是率先用餐。你想想,那皇甫嵩乃是西州望族,他伯父皇甫規、父親皇甫節都是赫赫威名的大將,自幼家境殷實也吃過見過。我沒出息,比他嘴急呀!”
“您不要玩笑,我是真心想知道為什麼。您老人家也不是不愛兵呀,為什麼好事總是搶在兵將前麵,皇甫將軍為什麼總是最後想到自己?我想其中必有奧妙。”
朱儁正了正顏色,翹著七根朝上八根朝下的小胡子道:“你小子以為那僅僅是愛兵的舉動?皇甫義真治軍,用的乃是‘止欲將’之道。”
“何為‘止欲將’,願聞其詳。”
“太公《六韜》有雲‘軍皆定次,將乃就舍;炊者皆熟,將乃就食;軍不舉火,將亦不舉,名曰止欲將’你沒聽說過吧?”
曹操從第一次見到朱儁就覺得這個人很奇怪,此刻瞧他引經據典更覺得莫名其妙,放下碗筷拱手道:“望前輩指點迷津。”
“別那麼裝模作樣的,吃你的,我一講你馬上就明白了。所謂止欲將為的不僅僅是在軍兵之中樹立好名聲,更為的是身體力行。他皇甫義真也一把年紀嘍,真要是衝鋒在前恐怕沒有當年的本事了。所以要想辦法身體力行,親自體驗一下饑渴、勞累的感覺,這樣他才能掂量出當兵的還有多大的體力。”
“還有這麼一層道理?”
“你有機會再仔細觀察一下,他不是站在那裏擺姿態,而是時刻觀察軍兵吃飯時的樣子和飯量。嘿嘿!這個老滑頭。”朱儁笑了,“幸好我不是他的部下,以我這樣的吃相,他什麼也瞧不出來。”
曹操不禁咋舌,連觀察吃飯都有這麼多講究,看來自己還差得很遠,想至此曹操又問:“那您為什麼反其道而行之呢?”
“那可就是小老兒我的秘密了。”
“您說說,我不告訴別人。”
“皇甫嵩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又是名將之後,他行止欲之法,滿營官兵皆要稱頌。但是,似你我這等形容可萬不能用。”
“為什麼?”
朱儁站起身來:“你瞧瞧!我朱某人身高不足六尺,相貌不及中人,出身不過衙門小吏。本就沒什麼威望可言,倘若身體力行隻會更顯平庸瑣碎。那樣誰還能敬我?誰還能怕我?我怎麼還能統帥三軍?哼!所以我得自己把自己的地位抬起來,無需身體力行,隻差心腹之人探知全軍上下之情。我萬事不親臨而萬事皆知,士兵就會敬我懼我,以為我深不可測,不敢有絲毫違拗。”他說著話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治軍打仗靠的是這裏。說白了就是馭人之術。揚雄《法言》有雲,‘下者用力,中者用智,上者用人!’”
曹操眼前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