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殿內燈光幽暗,似乎已經預示著不詳。董太後神情憔悴地坐在龍榻邊,親自為兒子擦去汗水。劉宏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這個驕奢淫逸了一輩子的皇帝終於明白,《詩經》裏所謂“萬壽無疆”僅僅是一種不切實際的願望罷了。他覺得身子沉重得很,仿佛有無數雙手要把他拉入地下,喉嚨似針紮般講不出話。雖然眼前模模糊糊的,但是蹇碩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
“萬歲,奴才無能。這件事奴才沒能辦成,讓萬歲失望了。”蹇碩把頭磕得山響。
劉宏微微晃了晃腦袋:“張讓……趙忠……”
“回皇上的話,他們在皇後那裏。”蹇碩答道。
這是多麼大的一種諷刺啊!皇上就要歸天了,他親手提拔起來的十常侍卻已經跑去逢迎何家的人了。此刻他終於知道什麼是小人了,楊賜、劉寬、橋玄、陳耽、劉陶……那些曾經諍諫的老臣在眼前若隱若現,他到了那邊有何臉麵見這些人呢?但劉宏還是不明白,罪魁禍首不是十常侍,正是他自己的荒淫暴虐把正義推到了何進那一邊,原本以為何進是一個容易掌控的蠢人,誰知道到最後他卻被黨人掌控了。他想憤罵、想詛咒,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了,一顆晶瑩的淚珠從眼眶中毫無察覺地流了出來。
“萬歲,您要保重身體啊!”蹇碩爬到榻前。
“殺……何……”
蹇碩磕了一個頭:“奴才冒死說一句,何國舅廣有聲望,而大皇子年已十七,皇上不宜廢長立……”
“放肆!”董太後瞪了他一眼,“這種話是你該說的嗎?”
蹇碩不敢再多嘴。
董太後伏在兒子身前,淚涕橫流:“兒啊,你要是走了,為娘我可怎麼辦啊!我就你這麼一個兒呀!我那小孫子可怎麼辦,你這麼一走可對得起他死去的娘呀。”
劉宏強打精神,微微抬頭,見殿角處自己的小兒子劉協跪在那裏啼哭。是啊……他才九歲,即便立他為帝何家想廢就能廢。但是俗話說三歲看大,這孩子必能成為一代明君,至少比自己強。
劉宏努力提起一口氣,抬起右手指了指劉協,眼睛則緊緊盯著蹇碩。蹇碩會意:“萬歲放心,奴才勉勵為之。”
“不是勉勵為之,是一定要辦到!”董太後擦去眼淚,這個老太太天生有著強硬的姿態,“蹇碩,你與我侄兒董重共扶協兒為帝,你就是開國的元勳。你想想孫程之寵、曹騰之貴,你要是鏟除何家,你要什麼哀家給你什麼!”
蹇碩默然。他根本不在乎賞賜與官位,隻要全心全意為皇上辦事就夠了。但是現在這件事,自己根本不可能辦到,太後和皇上也太一廂情願了。
沒有辦法,他已經把大將軍得罪苦了,殺了鮑鴻等於與之決裂。即便不接這個差事,何進等人回過手來還是要整治他。還是那句話,何進好鬥,他背後的士人力量太大。蹇碩低頭思索了半天,還是咬著牙,向皇上與太後磕頭:“萬歲放心,太後娘娘放心,奴才勉……一定辦到!一定辦到!”
扶立少帝
大將軍府時刻戒備著蹇碩發難,但事情過去了三日,一點兒消息都沒有。不論是何進本人,還是那些校尉、掾屬,以及趕來的朋友,所有人都惶惶不可終日。
現在大家都在一條船上,隻能保著何進同舟共濟。這三天裏,無一人踏出幕府半步,大家都暫把這裏當成了自己家。直到第三天傍晚,忽有天使到來,傳何進入宮托付遺詔。何進接詔,回後堂更換朝服,借機向大家詢問。
“無常迫命,油盡燈枯。”王謙捋著胡須道,“此番必是萬歲將要龍歸,囑以後事。人之將死其言亦善,大將軍可往。”
“不對,蹇碩氣勢洶洶所仗即是當今。”袁術冷笑道,“我看蹇碩必是在宮中埋伏人馬要謀害大將軍。”
曹操在堂中踱了兩個圈子,沉吟道:“此事還在兩可。蹇碩久奪兵權不下,恐也不敢隨意造次。但若是傳授遺命以史侯為尊,我看也未必屬實……”
曹操後麵的話沒敢說,他覺得蹇碩是想脅迫何進立董侯劉協。隻怕這位大將軍骨頭太軟,到那裏就得讓人家牽著鼻子走!於是話鋒一轉道,“既已受詔也不得不往,咱們帶領兵馬環衛宮院,再派人打探各處兵馬的消息。”
諸人計議已定,護著何進出門,正想各自回營披掛領兵,卻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而來,原來是袁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