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沙滿天。三月九,雨如酒。
翌日便是清明,也是品酒會的最後一天。
黃昏殘陽之下,蕭離一人一騎緩緩駛出雲山鎮。
淡青勁裝,腰間斜插一管長笛,頭戴一頂大大的鬥笠,堪堪遮住麵孔,背後一個用麻布裹著的長盒子,四指寬,高出肩頭半尺有餘。胯下之馬通體雪白,神駿異常,卻似從未梳洗,身上汙跡斑斑。若有人把它清洗幹淨定會發現,這竟是千金難求的天山名馬雪龍駒。不過,看樣子蕭離這個主人當得並不好,至少,在蕭離眼裏,雪龍駒遠不如馬身上的幾十瓶美酒重要。
幾十個青花瓷的細頸長瓶掛滿了馬鞍兩邊,雪龍駒每走一步叮叮當當亂響,仿佛一條掛了鈴鐺的獵狗。
蕭離信手摘下一瓶,彈掉瓶塞,仰頭狂飲,濃烈的酒香頓時隨風四溢。瓶裏竟是雲山特產百花露!
江湖上一瓶百花露的價值有多高?
你可以去問斷山刀孟飛,因為,他為了五瓶百花露,錄下了自己自創絕學“三十六式霹靂斷山刀法”;也可以去問皇甫嵩,因為,他為了十瓶百花露,將手下“暗月”組織五年來收集的江湖情報全部交出。
斷山刀法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你長刀一橫,便可輕鬆躋身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
暗月情報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江湖上八成的武林高手的一舉一動,弱點隱私,甚至喜歡吃什麼飯,喝什麼酒,晚上跑幾趟茅廁,都毫無遺漏的展現在你麵前。
而蕭離居然將千金難求的百花露當成白開水肆意狂飲,如果讓那些付出巨大代價才得到一兩瓶的江湖高手看見,隻怕要嫉妒的瘋掉。
“噠噠——”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從遠處響起,眨眼已到麵前。
八名身上背著鼓鼓囊囊的包袱,馬背上斜掛奇形彎刀的藍衣大漢神色焦急狂奔而來,盡管馬已跑的飛快,還是不停啪啪甩著鞭子。見到自飲自樂的青衣人,他們隻是眼光一掃便不做理會,徑直朝雲山穀的方向馳去。
蕭離醉意朦朧的搖搖頭,自語道:“今天恰好趕上品酒會,又是清明節,平白多了許多是非。半個時辰居然已到了四十七人,鎮裏可是熱鬧了。不知孫老頭那棺材鋪還容不容得下。”忽然又仰天長歎一聲,狂飲一口百花露,縱聲唱道:“清明時節呐,雨呀紛紛,路上行人呐,欲斷魂呀,欲斷魂——”
一路上又過去七八撥人,每撥多則十數人,少則一兩人,都是身上背著大大小小的行囊,內裏的東西,光看他們的緊張程度就價值不菲。
這些人行色匆匆,見蕭離飲酒狂歌,隻是皺下眉頭,便毫不停歇的朝雲山奔去。
最奇怪的是一個灰衣人,騎著匹灰不溜秋的劣馬,頭戴著大大的鬥笠,除了腰間別著把細長的連鞘長劍外,竟兩手空空而來。
而且灰衣人騎著馬隻是小跑溜達著,根本不見一絲急色。
蕭離頗感意外的斜了灰衣人一眼,待看清來人後,嘴角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因為他看到灰衣人的劍竟如冷風、莫平的一般無二。
又是一個血刃殺手!
什麼時候神秘莫測的血刃殺手滿世界亂跑了?
隻是,這笑容很快就凝固在蕭離臉上。
因為,就在他們擦身而過是,蕭離清楚感覺到,灰衣人鬥笠下,兩道銳利的目光掃過他背後的木盒,同時一道凜厲的殺氣一閃而逝。
蕭離似對殺氣渾然不覺一般,自顧自飲酒放歌。
灰衣人的右手卻緊緊握在腰間的劍柄上,仿佛隨時都準備生死相搏。
幾步的距離,突然變得無比漫長。
蕭離越不在乎,灰衣人就越緊張,握劍的手也越用力。
直到兩人真正錯身而過,灰衣人的手才緩緩離開劍柄,隻是,他發現手心已經滿是汗水。
已經多少年了,這是第一次有人讓他緊張的主動握住劍柄。
但,即使握劍在手,他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安全感。
灰衣人眼睛餘光死死盯著蕭離背後的木盒,直到木盒消失在他視野之內。
無數生死的考驗讓他的知覺無比敏銳,他知道,那裏麵有件要人命的東西。
看著灰衣人漸漸遠去,蕭離卻不由自主停下來,若有所思的看著灰衣人的背影,輕聲自語道:“有意思,有人把雲山當成埋骨地,也有人把雲山當成極樂天啊。”
說完,笑著搖搖頭,輕輕拍了拍雪龍駒,“走了,老朋友。”
雪龍駒靈性十足的輕嘶一聲,踢踏著朝遠方奔去。
兩個時辰後,夜色已是深了,雪龍駒也走出了上百裏,蕭離不知何時趴在馬背上睡著了。這雪龍駒竟是靈性十足,不僅熟識路途,而且行到雲山餘脈的一處小小山穀時,竟在外麵迷魂陣般雜亂的岩石堆裏七轉八轉,進了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