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她會不會每天晚上做噩夢。”絡秀一臉憤恨。
燕兒愛慕虛榮，用自己年輕的身體做籌碼，尋找可以攀附的男人，這些我都可以原諒。可是，她為了能進將軍府，居然殺人，這便太讓人寒心。她錯得這麼離譜，以宿命論來說，遲早會有報應。
赫連勃勃是個怎樣的人，我比一時衝昏頭腦的燕兒清楚多了。他連撫養他長大的丈人都殺，完全把殺人當成樂事。跟他身邊，豈不是每天伴著一頭猛虎？也許，不久的將來，赫連勃勃便會殺人滅口。
我靜養了十幾天後，便蘇幕遮前一日跟著羅什去長安。馬車下午時分駛入長安城，我掀開簾子看，主幹道上很多人忙著張燈結彩，為迎接明日的蘇幕遮。雖然七八年後姚興疲於奔命地被赫連勃勃牽著鼻子走，國力漸衰。但起碼眼下，長安姓還是能夠安居樂業。所以，長安市民都是臉上帶笑，友善地互相打招呼，興奮地期待著熱鬧的蘇幕遮。
馬車行駛到鼓樓一帶時，前方聽到叫罵聲。我好奇地探頭望，一群人圍著，有人罵：“虧你長得那麼俊，還是鮮卑王族，怎麼就這麼沒出息，跟乞丐搶幾個餿了的饅頭。”
旁邊有人附合：“就是！明日蘇幕遮，可不能讓這瘋子街上攪了大家興致。”
我心念一動，看向人群的心點。一個衣著破爛的高大身影蹲地上，長長的亂遮住了臉，正若無其事地啃著黑的饅頭。
我們的馬車夫叫嚷著要人群讓道，那個高大身影抬頭朝我們這邊看，亂下一張滿是汙垢的臉，我一眼便認出，那是慕容超！
蹲地上的慕容超眼神一震，突然起身朝我們的馬車奔來。他張開雙臂攔馬前，嘴裏亂嚷著：“求車裏的好心娘子給點錢。”
車夫掏出幾個銅板遞過去，他卻不接，依舊嚷嚷：“要車裏的娘子給，俺隻要車裏的漂亮娘子給。”
人群爆出哄笑聲，車夫氣得橫起臉：“住嘴！你可知車裏坐的是誰？”
“長樂！”我喊車夫的名字，打住他的話。我不想讓長安市民知道羅什也車裏。羅什要起身，被我按住。對著羅什點點頭，我掀開簾子下了車。
慕容超看到我，原先佝僂的身軀慢慢挺直，兩眼一瞬不瞬地緊盯著我，眼神複雜難解。
我走近他，將幾個銅板遞到他麵前，竭力不動聲色地說：“小兄弟，拿去買鮮饅頭吃。餿了的饅頭，吃了會得病……”
他伸出黑黑的手，想接。卻又突然意識到什麼，將手衣服上重重擦了好幾把，才伸手去接銅板。他的手觸及到我的手時，渾身震顫一下。眼裏流出沉沉的哀傷，嘴角哆嗦著，喉結急劇起伏，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無法說出口。
那時，我告訴他要裝瘋來引開姚興的注意，他隻猶豫片刻，便點頭答應。我曾問過他：“你這一裝，便是兩年，一直得等到你叔叔派人來接你為止。你可忍受得了？”
他垂頭沉默片刻，再抬頭時嘴角有一絲淒絕的笑：“姑姑，不過兩年而已，超兒能忍。”
那一刻，他的笑容，跟娉婷我麵前流露出的笑一模一樣。
想起他那時的笑容，心悲戚。我偏偏頭，深吸一口氣，半閉上眼歎息：“莫要街上亂跑了。家人會擔心……”
不提防間，突然被他摟住。我身體一僵，還沒來得及反應，他俯下頭，擱我肩上，著我的耳朵用無人能聽到的細微聲音說：“姑姑，超兒會一輩子記住你……”
他的身體顫抖，聲音也抖得厲害。車夫長樂厲聲大喝：“你這瘋子幹什麼？我家夫人豈容你如此輕薄？”
長樂將他拉開之時，他快速我耳邊細語：“姑姑，謝謝……”
然後，他放開我，眼睛依舊落我身上，神情淒絕地笑一下，嘴裏又開始大聲嚷嚷:“小娘子真香，嗬嗬，真香啊……”
他被周圍憤怒的群眾包圍了，有人罵：“這瘋子越來越不成樣子，居然輕薄人家小娘子。”
我閉一閉眼，轉頭上了馬車，讓長樂掉頭繞道而行。羅什一直不言語，隻是握住我的手。馬車碌碌，將身後的喧鬧漸漸拉遠，也將那個有著可愛笑容的男孩，一並拉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