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一動不動地躺在地牢潮濕的地麵上,地上雖然鋪著薄薄一層稻草,但夏日溽熱的潮氣依舊不停漫上來,讓她感覺仿佛置身水中。
明明已是仲夏,她卻隻覺得寒冷,徹骨的寒冷。
她能感覺到無數跳蚤正在她的身上狂歡,然而,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瘙癢。就在幾分鍾前,獵巫人剛剛行刑完畢,此刻她的身上布滿鞭痕,驗巫刀捅穿的傷口依舊在汩汩流著血,劇烈的疼痛蓋過了身體所有的知覺,跳蚤帶來的這點瘙癢根本不值一提。
有人說,當獵巫人叩響某戶人家大門的那一刻,就代表著這家的女人將難逃厄運。信仰虔誠,安分守己的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厄運會降臨到她的身上。她既不離群索居,也不熱衷聚會,既不會占卜未來,也無法令黃油壞掉,她甚至連寵物都沒養一隻。
誰能想到,令她此刻身陷囹圄的理由竟然是她三個月前隨手送給隔壁男孩的一個蘋果。
那個可憐的孩子一個月前死於溺水,他那悲痛欲絕,失去理智的父親絞盡腦汁之後,竟將他死亡的理由歸咎於她當初送給他的那個蘋果,指控她在蘋果上下了詛咒,最終導致了那孩子的死亡。
光明神在上,她有什麼理由去傷害一個無辜的孩子?
可惜,獵巫人並不理會她的申辯,他們自有一套驗巫的流程。經曆過針戳,刀刺,鞭笞,在劇烈的疼痛中失去了理智的她毫不猶豫承認了所有的指控。
父母因為意外去世後,安娜靠著從母親手中繼承的織布手藝成功養活了自己,她織出的亞麻布讓鎮上的人們讚不絕口,哪怕獨自一人也能生活得很好。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意誌堅定的姑娘,可惜,事實證明,她不是。
“爸爸,媽媽……”遍體鱗傷的少女咬著手指,在潮濕陰暗的地牢中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
她有些後悔因為那點可憐的自尊,沒去投靠黑格鎮的姨媽。此時此刻,她才終於意識到了自己被指控為女巫的真正原因——獨居。
原來不僅僅離群索居的老太太會被指控為女巫,連無依無靠的孤女也可以。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地牢裏暗無天日,唯一的光源不過是頭頂上方一個巴掌大的通風口。陽光透過柵欄射進來,在地上留下一片小小的光斑。
自從認罪之後,安娜一直在怔怔地盯著那一小片光斑出神。從上午盯到了下午,又從下午盯到了日暮。她眼睜睜地看著那一小片光斑漸漸暗下去,暗下去。
隨著光斑徹底黯淡,夜幕如一塊沉重的黑布,重重蒙住了她的雙眼,哪怕她瞪大眼睛,也依然無法看清眼前的一切。
“吱吱吱——”不遠處傳來陣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知道,是老鼠聞到血腥味出來覓食了。
昨晚,她還有力氣因為老鼠的出現而又哭又叫,但今天,她卻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了。哪怕清晰地感覺到老鼠已經爬到了她的背上,她卻連翻身驅趕的力氣都沒有。
獵巫人的那幾刀捅得位置很不巧,傷口雖不大,血卻一直沒有止住,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生機正隨著血液的流失一點點流逝。
她覺得,自己或許熬不到第二天的火刑了。
不過,這對她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
安娜的腦海中浮現出三個月前,她去姨媽家拜訪時曾親眼目睹過的一場火刑。那個可憐的女人被燒得皮肉翻卷,麵目全非,在火焰中發出一聲聲淒厲的哀嚎。
大火燒焦了她的皮肉,也燒斷了將她綁在火刑柱上的繩子,幾乎被燒成焦炭,卻依舊沒能死去的女人掙紮著試圖爬離火堆,卻被衣冠楚楚的紳士用手杖重新撥回到火焰之中。
女人臨死前痛苦的嗬嗬聲跟火焰燒焦皮肉的焦臭味,曾經連續幾天都是她揮之不去的噩夢。
回想起當時那仿佛煉獄般的場景,安娜的頭皮開始陣陣發麻,甚至忍不住開始祈禱仁慈的光明神能讓她快點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