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貼梗海棠(2 / 2)

去年開始,為了避開下午的高峰車流,下班後,我會先到這段河岸上散步,看樹看花,等到八九點鍾再開車回家。那時就目睹過此處海棠盛開的景象。城中很多地方都有樹形虯勁的紅海棠。在此處,一樹樹怒放的紅海棠間,卻相間著一叢叢白海棠。紅海棠樹形高大,花開熱烈;白海棠隻是低矮渾圓的一叢,捧出一朵朵嫻靜清雅的白色花。這種熱烈與安靜的相互映襯,比那一律紅色的高昂更意韻豐滿。低調的白卻比那高調的紅更惹眼。

應該說,這段河岸的植物布置是這個城市中最有匠心的地方之一。

今天,2月4日,比去年見海棠盛開的日子早了一些,但有淡淡陽光,立春兩字更弄得心裏癢癢,便穿林過橋直奔那段遍植海棠的河岸,本來是去看早開的海棠,不想海棠已開得一樹樹緋如紅雲。看見許多蜜蜂在花間奔忙,在怒放的海棠樹間穿行,卻未聞花香。蜜蜂的飛舞讓人好像聞到了花香。這些蜜蜂真是貪婪,剛一停在花上,也不擺個姿勢讓我留影,便一頭紮進花蕊中去了。翹著個下半身在花瓣間讓畫麵難看。前些天紅梅開放時以為會看到蜜蜂,卻一隻都未見到。這天特意去附近看了一株仍在盛開的紅梅,上麵也未見蜜蜂。

於是,回身繼續拍我的海棠。拍到一塊牌子,給這個密集海棠處起個名字叫“映豔園”。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建這園子的立意倒好:“成都栽培海棠甚盛,古來聞名”,所以建此園,“表現海棠春豔的主題”。這些話就寫在那塊牌子上。可這海棠花開的情景,熱鬧固然熱鬧,卻遠不是一個“豔”字可以概括的。豔麗是簇擁在枝頭的花朵的整體效果。走近了看,那花一朵一朵一律五隻單瓣,不似絹的輕薄,而有綢子般肥厚且色彩明麗同時沉著的質感。更不用說那海棠花直接開在瘦硬、黝黑、虹曲的枝幹上,像是顯示某種生命奇跡一般(生命本身就是種種奇跡),而那枝幹上還有不甚鋒利卻很堅硬的刺讓人不過分親近褻玩那些花朵。

因此推測,好多古人詩中所詠的海棠多不是這種海棠。典故中“海棠春睡”的喻美人傭倦的海棠不是這種海棠。不是這種民間叫鐵腳海棠,植物書上叫做貼梗海棠的品種。《紅樓夢》,大觀園中眾小姐結海棠社詠海棠詩,從描繪的性狀與引發的情感看,多半也不是這種海棠。隻有林黛玉詩中一聯,詠的像是眼下這種海棠。當然不是紅海棠,而是白海棠。《紅樓夢》中這一回結海棠社詠海棠詩就是因為賈寶玉得了兩盆白海棠。隻有林黛玉峭然詠出“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的妙句,像是開在眼前的紅海棠叢中的白海棠精神寫照。

此時紅海棠正盛開,白海棠大多還是萼片透著青碧色的花苞,隻有當花苞打開,那純淨的白色才展開,寂靜而冷豔。

我自己記住,無論白色還是黃色,無論植株高大還是矮小,這種直接開在瘦黑虯勁且有刺的枝條上,一律單瓣五片環繞一簇黃色花蕊的花就叫貼梗海棠。薔薇科木瓜屬。這種海棠是蜀中土著,在這片土地上早在人類未曾意識花朵之美,未曾把它叫做海棠之前就已經存在了十萬百萬年。

還可以閑記一筆,坐在樹下看花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看見腳下地邊有微弱的藍星閃爍,仔細看去,卻是花朵展開不超過半個厘米的婆婆納也悄然出苗,貼地開放了。

2010年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