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半珩更不爽了。
最開始去邵萍實驗室的時候,每天還能回來,然後就是夜不歸宿,天天窩在實驗室裏。
謝半珩忍了,畢竟s大好歹還在市區裏,他還能去找景明吃飯。甚至在征得了邵萍的同意後,還能每天去實驗室陪著景明。
現在倒好!丁思源可是外省的,景明這是要出省了!
謝半珩已經很生氣了。
然而下一刻——
“丁思源說話含含糊糊,可能是涉密單位,估計不會讓我打電話”。
景明顯得很不好意思,“我到時候可能沒辦法聯係你”。
你也聯係不上我。
謝半珩的臉色陰沉得如同山雨欲來。去了外省還不夠,還要斷絕聯係?!
他臉色冷肅,兩隻眼珠子烏沉沉、黑漆漆。
謝半珩突然又想到了杜蘭惠說過的話——
“朋友也不可能處一輩子,人的關係總有交疊更替的時候。一旦兩人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或者地理距離越來越遠,總有聯係減淡、越行越遠的時候”。
謝半珩忽然意識到,景明要離開他了。
現在隻是去外省一個月,將來兩人從事不同的領域、專業,隻會越來越沒話說。
這是一種不好的征兆,得遏製。
早知道當時不該答應他去什麼邵萍實驗室。要是想要實驗室,他出資給景明組一個不就好了。
謝半珩右手手指微微抽搐了兩下,他強行克製住自己的焦躁,幽沉沉的問,“能不能不去?”
景明一愣。謝半珩一直以來都是理解他的,他們從未有過分歧。
這是第一次。
謝半珩理直氣壯,“你不是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嗎?現在我要求你陪著我,不去外省,不可以嗎?”
他不僅振振有詞,還乘勝追擊,“難道在你心裏,丁思源比我更重要嗎?”
“不、不是”,景明搖搖頭,“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錢都交給你支配,但是不會把它交給丁思源。”
這說法直白到隻差告訴謝半珩,你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果然,謝半珩的臉色好看了許多。
“既然如此,那你就多陪著我,不要去丁思源那兒”,謝半珩小聲道。
“謝半珩”,景明很不解,“你聽上去很焦慮,你在焦慮什麼?”
他一個月後馬上就回來了,他們依然是最好的朋友,沒有任何第三者插足。
景明根本不明白為什麼謝半珩會突然焦躁不安。
“你不要急”,景明好聲好氣的安慰他,“我沒辦法給你打電話,但我可以嚐試寫信,或者請丁思源代我打電話報平安”。
“那不一樣!”
謝半珩焦躁不安,開始忍不住掐自己的右手,那是他從前發病時候的刻板行為。
景明看不見,隻是執著的追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哪裏都不一樣!
從前景明在他看得見摸得著的地方,現在景明去了外省,不僅看不見,連聯係都要被割斷了。
他第一次發病,景明還隻是去了s大,晚上不回來而已,謝半珩就覺得景明要脫離他的掌控了,於是他難受的要命,甚至主動去找了心理醫生。
如今景明要去往千裏之外,真的要離開他了。
謝半珩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心髒劇烈的跳動。他的右手已經恢複了。然而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看著景明。
這是家裏,丁思源很快就會來找他。如果要動手,就得快!
他早就把這套房子買下來了,不僅如此,他近期又買了幾套房子,
現在是早上七點,景明還沒吃早飯,他完全可以哄著景明吃一點點安眠類的藥物,然後……
“謝半珩”,過長時間的沉默讓景明覺得不對勁,他伸手想去碰謝半珩的額頭。
謝半珩猛地回過神來,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景明一僵。
這是謝半珩第一次抵觸他的碰觸。
謝半珩此刻也沒好到哪裏去,他四肢冰涼,突然意識到,這是第二次發病了。
謝半珩自我厭惡,“你別碰我”。
我怕我忍不住傷害你。
景明手腳發冷,謝半珩第二次拒絕了他。
下一刻,他收回了自己伸出來的右手,冷靜問道,“謝半珩,你是不是發病了?”
這不是他會說出來的話。
“我沒有”,謝半珩以一種格外厭惡的語調說道。
他有些自我厭棄,第一次發病的時候他給自己定下了規矩,絕不會再有下一次。
可現在呢?
不僅複發,還又被景明逮了個正著。
“你要去就去吧”,謝半珩嗓音沙啞,說完這句話,即刻出門去了。
不能再留在這裏,會傷害景明的。
謝半珩的腳步快得仿佛落荒而逃,獨留僵在原地的景明。
“景明,你看什麼呢?”
丁思源順著景明的視線往公路邊上望去,一輛輛的車呼嘯而過,除了車就是馬路,看什麼能看的這麼專心?
丁思源百思不得其解。
“沒什麼”,景明回過神來。
一個小時以前,景明給謝半珩發了短信,告訴他,他和丁思源會在s市105高速公路處出發。
謝半珩沒來。
“我們走吧”,景明淡淡道。
早去早回,回來就去逮謝半珩。
“等會兒,我們還得等一個人”,丁思源陪著景明等在這裏,可不是為了等謝半珩的。
這是幾天的功夫裏,他發動所有的同學,終於又挖到了另一個老師傅。
此刻正巴巴的盼著這個老師傅來。
景明也不多話,反正他隻是為了完成自己的允諾。假如現在丁思源告訴他,不用去了。景明火速下車去逮謝半珩。
“來了,這兒!”,丁思源興奮的衝著不遠處的兩個男人招招手。
“哈哈哈,老丁,好久不見啊!都混上丁工了!”
大腹便便的那個走過來,笑嗬嗬的衝丁思源打招呼。
丁思源反手拍了拍對方的啤酒肚,“沒你能幹,宋曉峰,行啊!你這都混上總經理了”。
“去去去!別拍我肚子”,宋曉峰擋開丁思源的手,指了指身後幹瘦的中年男子,介紹道,“喏,田勝利,咱們廠裏的老師傅,不是高工但特牛逼,拿過全國技能大賽數控微雕項目的第一名”。
“丁工好”,田勝利點點頭,冷冷淡淡的打了個招呼。
丁思源倒也不介意。
搞學術或者這種手上有本事的,都傲氣。隻要能幹活,又不是人憎狗嫌的那種程度,丁思源都能忍。
“行了,我不跟你多廢話了,得趕緊回去,廠裏還等著呢!”
丁思源又忍不住拍了拍宋曉峰的啤酒肚。
你別說,跟拍西瓜似的,啪啪作響。
“滾滾滾,趕緊滾”,宋曉峰擺擺手,生怕丁思源再拍下去。
一行三人上了車,丁思源開車,景明和田勝利坐在後座。
三個人裏沒一個人說話的。
丁思源在高速開車,不敢開口說話,怕走神。景明閉目養神,想著回去以後該怎麼治謝半珩的病。
車裏的氛圍太沉默。
一個小時後,“叮咚叮咚——”
田勝利被嚇了一跳,景明拿起手機,準時準點的給謝半珩發了條消息,“現在是上午九點,我在105高速公路上的寧平服務區”。
既然下定決心要給謝半珩治病,那就幹脆從現在開始,不要讓病情惡化下去。
謝半珩兩次發病都與他有關,並且都是在他即將離開道別的時候發病。
景明再傻都知道,謝半珩不希望失去他的消息行蹤。一旦失蹤,隻會讓謝半珩的病情更嚴重。
每隔一個小時,景明就要拿一次手機,發一次短信。
搞得丁思源、田勝利頻頻看他。還以為他怕被拐走,在跟家長報平安呢。
c省就在z省隔壁,開車也不過四個小時。他們很快就進入了c省f市。
“下高速了啊”,丁思源轉頭看了景明一眼。
“馬上就要去我們廠了,涉及到保密,你倆的通訊設備都關了吧”。
這意思是讓景明不要再發短信了。
景明會意,“我發完最後一條就關機”。
“謝半珩,我已經到f市。因為保密,接下來發不了短信了,等我回來再跟你詳談”。
短信一發出去,景明就關掉了手機。
田勝利大概也從事過相關行業,有一定的保密意識,抬手就把自己的手機交給了丁思源。
景明跟著他一塊兒上繳了手機。
把兩人的手機都關機了,丁思源這才緩和了語氣,一邊開車,一邊介紹情況。
“我們要去的是三五一軍工廠,我希望你們幫忙做一個零部件,圖紙我稍後會給你們”。
需要手動做的?應該是超精密零部件。
可這種軍工廠裏一定有手藝好的老師傅,為什麼會找外人呢?
田勝利也有此疑問,他直接問道,“丁工,你們廠裏原本的老師傅,高工呢?”
當然是受傷了。
“唉”,丁思源歎了口氣,“你們別多打聽,做完東西,我就送你們離開”。
機械領域裏,高工挺多的,但能夠手動製造超精密零部件的高工簡直宛如稀世明珠。
能撞上一個,那都是領導祖上積德。
以他們廠為例,今年廠裏承擔了一組航空零件的攻堅製造。
結果呢?全是非球冠麵,凹凸麵,甚至還有深內腔、薄壁、燕尾槽……還要求精度微米級,光潔度為皮米級。
打從接到這個任務起,領導恨不得掐死設計師。
什麼仇什麼怨!你這不難為人嗎?!
如此複雜的機械零件,數控機床根本做不了。沒辦法,隻好找沈工來手動製造。
結果就是這麼寸!沈工帶的實習生毛裏毛糙的,差點把自己的手絞進機器裏。沈工一時情急,救了實習生,自己手指頭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