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陰沉的天空中,一聲悶雷響過。宮女們紛紛散開,無人察覺到假山後臉色慘白的阿音。
雨勢慢慢大了起來,阿音常年蔓延著紅色斑點的右手失了力氣,食盒墜落在地。她隔著雨幕,呼吸逐漸急促的看著青色血管斑駁的腕子,那裏盡數都是被太醫診治出的濕熱紅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宮,隻記得耳邊縈繞著宮女奚落的話語。
“她就是個怪人,身上的血竟能救命。”
“陪陛下七年又如何,從不受寵皇子到今日又如何,在陛下心中她什麼都不是。若不是為了那位,陛下怎會養著她。”
阿音的心沉入穀底,像是鬼門關走了一遭。
應該是阿音白日裏送的湯,勾起了趙承譽的記憶,也或許是為了別的。這夜他竟沒有歇在養心殿,而是剛過傍晚,就來到了築雲殿。
許久未見的趙承譽身著玄色衣袍,那是阿音親手做的。這麼多年來,他從裏到外一應衣物,皆是擅長女紅的阿音縫製的。
地位使然,趙承譽身上帶著矜貴與疏離。
隔著距離遠遠看著他,阿音輕而易舉的就想起當年被趙承譽所救之時的場景。
那年她剛滿十四,得知養大自己的男子並非親人,在上京尋親的途中遭遇婆子輾轉拐賣,不巧被經過的趙承譽所救。
她幾經周折怕再被丟下,怯生生地拉著趙承譽的衣袖:“公子,我能跟你回家嗎?”
那時候她滿麵髒汙,身上的衣裳也破破爛爛,就是一個小乞丐。可趙承譽眉目幹淨,她以為是老天憐憫賜予她的貴人,然放到眼下再看,才明白是她的索命魂。
阿音跟著趙承譽來到京城,她尋親的消息被他知曉,趙承譽認真應承,一定會幫她找到父母。然而時光荏苒,數年過去依舊沒有動靜。
之後阿音決定放下,專心陪在他身邊,為他出謀劃策排憂解難。親眼看著他從不被先帝待見的五皇子,到手握重權的靖王殿下,再登上如今的九五至尊。
阿音沒什麼壯誌淩雲,唯獨想在京城開一家小小的裁縫鋪子,做做針線,縫補衣裳。但因為趙承譽說:“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邊”,便毅然放棄。
被這些事無巨細的過往打碎自尊。阿音回過神,才恍然察覺她與趙承譽,竟然已經度過了這麼漫長又風風雨雨的七年。
每月十五趙承譽都會留宿在阿音這兒,今夜依舊不例外。
她心有所感,也料想到這樣的夜晚或許從來都不是趙承譽對她愛意的回應。她不想去猜測為什麼腕上的紅痕始終不好,也不想去明白留宿是不是趙承譽對取她血救命的補償與歉意。
幾個時辰的崩潰過後,阿音想開口詢問趙承譽,又覺得好沒意思。
果然,在趙承譽熟門熟路點燃迷香行至窗前,阿音睜開了眼,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照料大相國寺那位的巫醫前來,安靜坐在床畔。
那蠱蟲真是可怕,通身瑩白,唯有尾巴血紅。它尖尖的腦袋湊近阿音的皮肉,低下頭去,就像是狩到獵物般肆無忌憚的啃噬著。
在快要痛暈過去的時間裏,阿音覺得自己實在可悲輕賤。
隻是何至於此,何至於騙她數年。
若單說取血之事,興許旁人會覺得趙承譽也給了她應得的。當初被拐賣是趙承譽救了她,又給她遮風避雨的地方,也不是沒有情意的。
可壓死駱駝的從來不是最後一根稻草。
自上回取完血,阿音就病了。
毫無症狀,隻是偶爾的急性高熱與寒戰,皮膚表麵會出現大片紅痕,腕骨處也有過紅腫異樣。除了貼身的宮女商枝,她未告訴任何人。
約莫半月前,阿音好不容易在太醫的調理下稍稍有了些許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