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濃密的樹林中穿梭,拐入驛道,道路寬敞許多,速度卻放慢下來。我們彙入了一條浩浩蕩蕩的人流,盛唐時候人口將近九千萬,長安城已是擁有百萬人口的國際大都市,逃難的時候,這條寬窄隻容一輛馬車通過的山道,足足容納了長安城裏麵大半以及從關中湧過來的人流,我沒法給你具體數字,就是大概估摸也沒有,眼前隻有密密匝匝的腦袋,以及長蛇般蜿蜒數十裏的人流。
馬車擁在當中,兩旁人流沿著驛道單向往前湧去。從穿著舉止上看,絕大多數都是惜命得緊、有身份的有錢人,攜家帶口的商人、文弱書生、官吏、大小姐和小丫鬟、富家公子以及在路邊擺攤的泥腿子農民。
這絕對是發財的好時機。那些善良淳樸的農民到了全民遭難的時候不再善良淳樸,平日裏普普通通的黃瓜、胡餅隻要不是泥巴鵝卵石爛草根,隻要能夠填飽肚皮,都能賣個好價錢——那價格隨著眼睛眨巴次數而蹭蹭地往上漲,一眨眼就搶光了。
好在馬車上戰備豐富,否則就憑我們帶出來的那點瑣碎銀子,隻能找草根樹葉充饑,根本就撐不到蜀地。
頭頂上盤旋著一個個小黑點,數以千計,那是專門來撿食人類身體的烏鴉和禿鷲。人流中不時有人倒臥路旁,都是些老弱病殘。綿延數十裏的難民人流,嬰兒的啼哭聲、老者的哀嚎聲在山間轟然回蕩,不絕於耳。
如果沒有馬車,就憑兩條小細腿兒,我早就趴下了,還會拖累我的朋友們。我悲傷地望著那些倒臥路旁的身影,聽著陣陣淒淒慘慘、震得心頭發顫的哭喊聲——心碎了。
按照最後的統計數據,在這場大災難麵前,十個裏麵最後隻剩下三個。好在我們有馬車,算是贏在了起跑線上。別怪我,那顆心一開始很柔軟,可當眼前不停地倒下一個個身形,耳畔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嚎聲,我們張目結舌地看著死神直截了當地把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帶走——那顆心碎了一地,硬了,麻木了。
雖然現在是炎炎夏日,可所有人心裏打著顫,渾身哆嗦,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甚至,我心中暗暗得出一個結論,這個世界沒有神佛,東邊的西邊的都沒有,隻有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宇宙法則,否則眾生在受苦受難的時候,怎麼不見他們現身呢?!
漫長而悲壯的旅途。我們躲在馬車裏,就像鴕鳥把頭往沙坑裏一埋,兩耳不聞窗外事,在車廂裏鋪上毯子,三個人直接躺倒睡覺,隻餘一個人輪流在外麵趕車。我甚至懷疑那車根本就不用趕,那馬自己就會跟著人流走,它可不笨。
前方出現了一個鎮甸,哦,是鹹陽。過了晌午,我們沒有進城,就在城門外找了一個露天茶肆歇歇腳。
我和陸穎迫不及待地下車,打算找個地方舒舒坦坦地解決一下生理問題。逃難的時候,這簡直要人命——專門針對女人。那兩個小男人可以很方便的在路邊解決,而我們,想要找到一個安全無人關注的所在,這簡直比登天還難。
解決的地方就在茶肆後麵的小樹林中。小樹林陰涼愜意,沿著一條被眾人踩踏出來的小路,遠遠望去,百米外有個簡陋的木棚子,林間微風吹拂,帶來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走到跟前,這個美妙的木棚子入口安放著一張桌子,一位身形瘦小的老婆婆坐在桌邊讀書,桌上還擺放著一隻方方正正的木箱,箱子上方有個投幣口,箱子麵對我們的那一麵注明了解決生理問題的價格:
男:
小的——五文錢
大的——一百文錢
女或不男不女:
小的——五十文錢
大的——一百文錢
這裏的收費比長安城裏麵的公共廁所貴了五十倍,那裏可不分大小,不分性別,一律收費一文錢,而且幹淨清爽無異味。
“老婆婆,女人何必難為女人,為何男的隻要五文錢,女的卻要五十文?”我很親切地跟她討論收費合理性的問題,“而且,怎麼能把太監跟女人放在一起呢?雖然他們的確少了一個關鍵零件,可他們仍舊是男人——殘缺的男人。”
老婆婆抬起頭來,褐色皮膚帶著時光的褶皺,溝壑縱橫,顯然歲月滄桑沒有饒過誰,一雙細長卻又熠熠的眼眸打量著我們,“你們急嗎?”
我一愣,又道:“老婆婆,我們是長安人,跟您是鄰居,能不能便宜些,也沒要求您便宜多少,就跟長安城一樣——一文如何?”對於這種坐地起價的不道德行為不能鼓勵,不能接受,要堅決予以抵製,不然生理問題將導致我們傾家蕩產。
“你們急嗎?”
我們想說不急,可所有的肢體動作以及麵部表情毫不留情地出賣了我們,還未來得及回答,老婆婆抬起手指,朝著另外一個方向的不遠處指了指,“去那邊樹叢裏,一文都不用花,那裏可沒人保證:有多少雙男人的眼睛,會不會出現,什麼時候出現,看到了什麼——你們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