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武帝受到刺殺的驚嚇，頹然病倒，心緒不寧，常做惡夢，精力更加不濟了。他已經感覺到死神正步步『逼』近，自己的時日不會很多了。因此得趕快確定太子，否則自己蹬腿而去，皇位將會出現空缺，社會將會出現動『蕩』，後果不堪設想。他反複分析自己的三個兒子，認為劉旦和劉胥品行不端，難當大任，那麼太子隻能立劉弗陵，舍此再無他人。可是劉弗陵太過年幼，即位後能保證天下無事嗎？他想來想去，決定先選一位或幾位心腹大臣，交付托孤重任。可供選擇的大臣有兩位，一是霍光，一是金日?。然而，金日?是匈奴人，委以重任，恐怕難以服眾；而霍光則是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去病的弟弟，忠厚勤謹，可托大事。為此，武帝特命宮廷畫師，畫了一幅周公懷抱周成王，接受諸侯朝拜的絹畫，賜予霍光。霍光，字子孟，即霍去病同父異母弟弟。他十六七歲時，由霍去病帶至長安，被武帝任為郎官，繼遷諸曹侍中。霍去病死後，霍光升任奉車都尉光祿大夫，任務是在武帝外出時奉車護駕。霍光為人謙恭，出入宮闥二十餘年，從未有過什麼過失，因此深受武帝寵信。霍光接過武帝賜予的絹畫，明白畫中的含義，激動而又惶恐。武帝初步選定托孤大臣，進而又產生一個隱憂，那就是劉弗陵的生母鉤弋夫人。鉤弋夫人時年二十五六歲，劉弗陵日後即位，理所當然地要尊她為太後。年輕的太後，必然會熱衷於權勢，而太後一旦有了權勢，必然會控製皇帝，重用近臣，專權『亂』政。
這在曆史上是有先例的。武帝熟知大漢的曆史，想到他的曾祖母高後呂雉。高祖皇帝劉邦駕崩以後，惠皇帝劉盈繼位，尊生母高後為太後。高後有了權勢，立即將惠皇帝架空，親自發號施令。她殘酷地殺害劉氏子弟和元老勳臣，重用呂氏外戚，違背高祖皇帝“非劉氏不得封王”的遺囑，將呂氏子侄統統封王封侯，從而造就了一個龐大的呂氏外戚集團，掌握了朝廷的所有軍政大權。惠皇帝死後，高後先後擅立兩個小皇帝，自己以太皇太後身份臨朝稱製，還一心想讓呂氏天下取代劉氏天下。高後實際掌權十五年，然後病死。幸虧開國功臣周勃、陳平等人，忠於漢室，發兵討逆，一舉誅滅呂氏外戚集團，迎立文皇帝劉恒，這才使劉氏江山得以延續。那段曆史，驚心動魄，充滿血腥，不能不防啊！武帝晚年，隻寵幸鉤弋夫人。可是為了大漢江山，為了長治久安，他必須忍痛割愛，采取措施。一天，武帝故意找了個碴兒，把鉤弋夫人喚至跟前，聲『色』俱厲，訓斥一通。鉤弋夫人素來恃寵弄嬌，突然遭到武帝痛斥，嚇得魂飛魄散，茫然不知所措。她慌忙摘去首飾，跪地叩頭，嗚咽請罪。武帝不予理會，喝令宮女將她拖出，打入永巷。鉤弋夫人從沒受過這樣的委屈，珠淚漣漣，倍顯嬌憐，頻頻回顧，伸手喊道：“皇上——！”武帝不敢正麵看她，狠狠地說：“去！去！這回你是活不成了！”永巷是皇宮裏囚禁罪『婦』的地方。鉤弋夫人進了永巷，又接聖旨：賜死。鉤弋夫人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犯了什麼罪過？她想見見兒子劉弗陵，可是遭到拒絕。她又羞又惱，自覺無趣，當夜懸梁自盡，玉殞香銷。鉤弋夫人無端遭遣，年輕身亡。武帝非常傷感，命用厚禮葬於甘泉宮南，殯葬之時，十裏以內，聞有異香。
武帝疑其並非常人，命建一座通靈台，以資悼念。數日過後，武帝詢問侍從說：“鉤弋夫人之死，外麵有何反應？”侍從回答說：“很多人議論說，陛下將立幼子為太子，那麼為何還要殺其母呢？”武帝喟然說：“庸愚無識，何知朕意？皇帝年幼而母後少壯，最容易導致國家內『亂』。試想，母後年輕寡居，由著『性』子胡來，驕縱專權，大臣管不了，皇帝也管不了，那會是什麼情景？你們難道沒聽說過大漢初期高後的故事嗎？朕可不想讓鉤弋夫人成為又一個高後啊！”侍從恍然大悟，說：“皇上高瞻遠矚，臣等愚昧，豈解聖心？”這年冬天，武帝基本上是在病榻上度過的。尹婕妤和邢娙娥等未經允許，不能前來甘泉宮。劉弗陵年齡太小，尚不懂事。因而，武帝獨臥病榻，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孤獨中，他想到三個女人：一是衛子夫，一是李夫人，一是鉤弋夫人。三個女人中，若有一人活著，陪伴自己，那該多好啊！他還想到劉妍、劉媚、劉娟和劉據，自己冤枉和錯殺了女兒和太子，他們的冤魂，能原諒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老父親嗎？風雪交加，辭舊迎新。後元二年正月，武帝最後一次在甘泉宮接受邦國使臣和諸侯王的朝賀。邦國使臣大多來自西域各國，頭戴造型別致的皮帽，身穿『色』彩鮮豔的禮服，恭祝大漢天子萬壽無疆。
諸侯王以燕王劉旦、廣陵王劉胥為首，跪地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邦國使臣和諸侯王在朝賀武帝的同時，都在窺視武帝的氣『色』。他們發現，歲月流轉，時光無情，年邁的武帝跟所有衰老的老人一樣，滿臉皺紋，目光散『亂』，話語不多，動作遲鈍。他金冠袞服，高高地坐在可望而不可即的禦座上，儼若一尊莊嚴、冷峻的雕像。劉弗陵站在武帝的身邊，稚聲稚氣，代替父皇答禮。他們意識到，這個劉弗陵很快將登大位，下次朝賀，恐怕就得向一個幼童皇帝俯首稱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