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正在指揮著人馬,亂七八糟地修著工事。他躲在一邊,把槍上的零件肢解下來,很複雜地擺在眼前,然後有條不紊地擦著那些大大小小的零件。文竹被帶到麵前時,他隻抬了一下頭,然後不緊不慢地把那些零件又嚴絲合縫地組裝在槍上,把槍插在腰間。這才正眼打量著文竹。
對於文竹,槐並不陌生,母親牽著他的手一次次進出馮山的老屋時,他就認識文竹了。那會兒的文竹綠褲紅襖地出現在他的麵前,也許那會兒文竹才十六歲,或者十七歲,在他的眼裏鮮亮水靈,甚至可以用漂亮來形容,可他對文竹一點好感也沒有。那會兒,母親似乎也沒有把文竹放在眼裏,和她說話時並不稱呼什麼,隻是說:馮山最晚明天就回來,你把炕燒熱了。
母親還說:馮山喜歡吃燉菜,再貼點餅子。
文竹一一用鼻子回答了母親,母親站在馮山的房子裏,用一種很冷的目光把四麵牆都看了,這才轉過身,牽著槐的手走出來。走到外麵,槐扯一扯母親的手問:娘,她是誰?
母親看著前麵的雪路,頭也不回地說:你舅贏來的女人。
在母親的嘴裏,這一切都說得輕描淡寫,可回到家後,母親總是坐立不安,還無端地發脾氣。在槐幼小的心裏,他知道這一切都緣於那個贏來的女人。那會兒,他還不知道她叫文竹。
文竹的存在,並沒有影響到母親對馮山的關心,第二天,母親牽著他的手又去了馮山的住處,此時馮山已經回來了,像一塊石頭似的躺在炕上,呼嚕正打得驚天動地。
文竹已經把房裏房外都拾掇了,幹淨利落地呈現在他和母親的眼前,馮山就在幹淨利落的房子裏山呼海嘯地睡著。炕台的鍋裏正冒著熱氣,飄出油炒蔥花的香氣。母親牽著他在房內立了一會兒,又立了一會兒,似乎再也找不到待下去的理由了,牽著他的手就用了些力氣。母親很有力氣地把他牽到院子裏,母親深深地吸口氣,頭也不回地說:別打擾他,讓他睡夠三天三夜。
文竹用鼻子又回答了母親,然後該幹什麼又幹什麼了。屋裏傳來煙火的氣息,母親這時呼掉一口長氣,便大步地向院外走去。雪路還是那條雪路,不知為什麼在槐的眼裏一下子變得長了許多,似乎沒有盡頭的樣子。母親踩在雪地上雙腳發出的聲響是那麼的驚天動地。母親不說話,默默地走,母親靈活好看的腰肢似乎也變得僵硬起來。
沒有這個贏來的女人時,這些都是母親的活。馮山要離家了,母親會趕過來給馮山做一頓飯,烙餅和雞蛋炒蔥花,屋裏屋外就飄著濃濃的香氣。馮山蹲在炕上大口地吃,連頭都不抬,母親倚著門立在門口望著馮山,眼裏一派祥和。那時槐無憂無慮地在院子裏堆雪人,大大的頭,小小的身子。望著雪人,母親就笑。馮山吃過飯走出來,彎下腰看眼雪人,又望眼他,伸出大手在他頭上摸一摸,就邁開大步走到門外。走到門外時,母親就叫一聲:七天後,我給你做飯,在家裏等你。
馮山沒有回頭,腳步卻停住了,然後濕濕地說一聲:知道了——
馮山就邁開大步向風雪裏走去,一直到馮山的背影消失在母親和他的視線裏,母親的目光中飄著一層水汽。母親的樣子很好看,母親照例把馮山家的窗門關了,又留戀地把角角落落都看了,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出去。他扭著歪斜的身子隨在母親身後,看見從雪地上刮過一縷白毛風,他就喊:旋風旋風你是鬼,三把鐮刀砍你的腿……
母親的腰肢依舊靈活好看,他追隨著母親活蹦亂跳地回家。
五六天之後,母親又帶著他來到馮山家,母親把屋裏屋外都打掃幹淨了,然後就開始生火燒炕。屋裏漸漸溫暖起來,母親先是燒了鍋熱水,水冒著白汽生龍活虎地蒸騰著。一鍋水燒幹了,炕也炙炙地熱了起來,母親便開始用白菜和土豆燉菜,然後又在鍋的周圍貼滿餅子,不久,屋裏便傳來菜和餅子的香氣。
母親這時就又倚門而立了,母親的目光似乎是虛虛的,蕩漾著一種叫歡樂的東西。他仍然在院裏堆雪人,這次他把雪人堆得很高,卻仍是個大腦袋,他衝雪人喊:大頭大頭,下雨不愁,別人有傘,我有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