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山的城府究竟比竇氏深沉許多,而況他也不介意為亡妻上香——死人若有知,這些年早該來尋他,何以隻能窩縮在這一方狹小天地裏?再說,縱使他對妙瑛不及妙容那樣疼愛,可到底還是將她養大成人,如今也平平安安出嫁,何晏山自認很對得起陳氏了。
不過在將滾燙的線香插入爐中時,那香灰仿佛抖動了一下,何晏山情不自禁起了點肌栗,汗毛倒豎。
忙扭頭向何苗笑道:“你是留下用膳,還是回宮與太子一起?爹隻怕府裏招待不周。”
何苗倒是不急著吃,“女兒想看看從前閨房。”
竇氏麵露尷尬,親事剛一做完,她就命人將妙瑛房裏的桌椅什物悉數搬出,另外布置成一個小間,以供妙容刺繡習字歇憩之用。
這會子妙瑛突然提出要看,隻怕會露餡。
竇氏忙向女兒打眼色,何妙容知趣地走上前來,“姐姐,我帶你去咱們從前踢毽子的地方瞧瞧吧,那兒長了棵老大的玉蘭樹,剛開出碗口大的花,別提有多漂亮了。”
何苗盈盈道:“怕是不及前兒那對翡翠鐲子漂亮。”
竇氏聽著納悶,“什麼翡翠?”
何妙容卻明白對方是在故意敲打自己,再不敢插手,茫茫躲到竇氏背後。
何苗歎道:“就知道這府裏容不下我,人沒走茶已涼,罷了,橫豎都是些身外之物,我也懶得計較。”
竇氏剛鬆口氣,卻聽她話鋒一轉,“隻是我母親留下的念想總得討回來,太太,您不會都私吞了吧?”
果然說起嫁妝,竇氏喉嚨一緊,雖然沒打算永久瞞天過海,可卻想不到何妙瑛這麼早就來發難——看來她在東宮已然站穩腳跟,有了靠山就是不同。
其實嫁妝的事竇氏倒不算自作主張,何晏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實也是知曉的,不過竇氏所言有理:陳家產業豐厚,外孫女出閣,怎麼著也得添些妝奩;倒是府裏得供給貴妃,又得支援二皇子,委實拿不出許多現銀來,再加上還有兩三個小的,若都用在妙瑛身上,後來的豈非一個賽一個窮酸?橫豎都是何家骨血,誰多誰少不是一樣麼。
隻是誰料到陳家心硬如此,非但不遣人來探望,連賀禮都不送,女兒的婚事辦得不甚體麵,如今連累他成了惡人。
何晏山便陪笑道:“你也知道咱府裏隻是表麵風光,裏頭實有許多艱難之處……”
他自己的一件紫襦官袍都是穿了又穿,竇氏也不敢任性揮霍,可見這話不全摻假——唯獨何妙容又往身後縮了縮,唯恐旁人注意到自己,她花三千兩買一對鐲子,爹知道恐怕能將她打死呢。
何苗似笑非笑,“父親的意思,是讓女兒自認倒黴囉?”
“不是這等講,”何晏山幹咳了咳,“爹也知道你受委屈,不過是權宜之計,等日後府裏寬鬆了,爹自會將虧空你的那份補回來,你二娘當初說要賣幾間鋪子給你添妝,還是爹攔下了……”
何苗輕輕挑眉,“那就賣呀,再不然,改到我名下也是一樣。”
何晏山被噎住了,半晌方道:“你小孩兒家,哪裏懂得這些經濟事務,不若由二娘先替你照管著,錢再生錢,到時候一並交給你,你還自在。”
竇氏則雞啄米似的點頭,表示她一定不會貪圖昧心錢——盡管那幾間鋪麵都是用陳氏留下的資產開辦的。
何苗唯有冷笑,這兩人一搭一唱,說得還真好聽,可惜全是空中樓閣,這種畫大餅似的承諾,誰信誰是傻瓜。
何苗不想再耗下去了,靜靜道:“爹的意思,是不肯將娘親的嫁妝交給我麼……”
“你這孩子……”何晏山才說半句,何苗已收斂了全部笑容,“那看來隻好衙門裏見了。”
她要報官?何晏山又驚又怒,雖說陳氏的嫁妝依律該留給親生子女不錯,但,一家人何必分那麼清楚?她卻打算對簿公堂,是打算將何家的醜聞喧嚷得人盡皆知麼?
何晏山咬牙道:“女告父,是為不孝,你以為知府肯受理?”
更別提他還是堂堂國公爺,又有貴妃裙帶關係,京兆尹總得掂量掂量。
哪知話音方落,庭外一道肅殺的聲音便已響起,“若這是孤的意思,大人您又將如何?”
何苗循聲望去,不期然見到那襲熟悉的身影,驚喜自然而然流露在臉上。
下意識帶了些雀躍,“殿下,您怎麼來了?”
李天吉想說怕她處理不好,才特意過來看看,但那樣似乎太過傲慢,躊躇片刻,說道:“孤甚饑,乞食。”
言下之意,他肚子餓了,專程到老丈人家來打秋風的。
何苗鬆口氣,還好不是特意來尋她的,否則又得欠人情。
何晏山本就呆若木雞的臉上卻更僵硬了幾分,這是在暗示他舍財免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