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小說篇(9)(1 / 1)

該睡覺的時候了!火繩從門邊掛手巾的鐵絲上倒垂下來,屋中聽不著一個蚊蟲飛了!夏夜每家掛著火繩。***那繩子緩慢而綿長地燃著。慣常了,那象廟堂中燃著的香火,沉沉的一切使人無所聽聞,漸漸催人入睡。艾蒿的氣味漸漸織入一些疲乏的夢魂去。蚊蟲被艾蒿煙驅走。金枝同母親還沒有睡的時候,有人來在窗外,輕慢地咳嗽著。

母親忙點燈火,門響開了!是二裏半來了。無論怎樣母親不能把燈點著,燈心處爆著水的炸響,母親手中舉著一支火柴,把小燈列得和眉頭一般高,她說:

“一點點油也沒有了呢!”

金枝到外房去倒油。這個時間,他們談說一些突然的事。

母親關於這事驚恐似的,堅決的,感到羞辱一般的蕩著頭:

“那是不行,我的女兒不能配到那家子人家。”

二裏半聽著姑娘在外房蓋好油罐子的聲音,他往下沒有說什麼。金枝站在門限向媽媽問:“豆油沒有了,裝一點水吧?”

金枝把小燈裝好,擺在炕沿,燃著了!可是二裏半到她家來的意義是為著她,她一點不知道。二裏半為著煙袋向倒懸的火繩取火。

母親,手在按住枕頭,她象是想什麼,兩條直眉幾乎相連起來。女兒在她身邊向著小燈垂下頭。二裏半的煙火每當他吸過了一口便紅了一陣。艾蒿煙混加著煙葉的氣味,使小屋變做地下的窖子一樣黑重!二裏半作窘一般的咳嗽了幾聲。金枝把流血的鼻子換上另一塊棉花。因為沒有語,每個人起著微小的潛意識的動作。

就這樣坐著,燈火又響了。水上的浮油燒盡的時候,小燈又要滅,二裏半沉悶著走了!二裏半為人說媒被拒絕,羞辱一般的走了。

中秋節過去,田間變成殘敗的田間;太陽的光線漸漸從高空憂鬱下來,陰濕的氣息在田間到處撩走。南部的高粱完全睡倒下來,接接連連的望去,黃豆秧和揉亂的頭一樣蓬蓬在地麵,也有的地麵完全拔禿似的。

早晨和晚間都是一樣,田間憔悴起來。隻見車子,牛車和馬車輪輪滾滾地載滿高粱的穗頭和大豆的稈秧。牛們流著口涎,頭愚直地掛下著,出響動的車子前進。

福的侄子驅著一條青色的牛,向自家的場院載拖高粱。他故意繞走一條曲道,那裏是金枝的家門,她的心脹裂一般地驚慌,鞭子於是響來了。

金枝放下手中紅色的辣椒,向母親說:

“我去一趟茅屋。”

於是老太太自己串辣椒,她串辣椒和紡織一般快。

金枝的辮子毛毛著,臉是完全充了血。但是她患著病的現象,把她變成和紙人似的,象被風飄著似的出現在房後的圍牆。

你害病嗎?倒是為什麼呢?但是成業是鄉村長大的孩子,他什麼也不懂得問。他丟下鞭子,從圍牆宛如飛鳥落過牆頭,用腕力擄住病的姑娘;把她壓在牆角的灰堆上,那樣他不是想要接吻她,也不是想要熱的講些話,他隻是被本能支使著想要動作一切。金枝打廝著一般的說:

“不行啦!娘也許知道啦,怎麼媒人還不見來?”

男人回答:

“噯,李大叔不是來過嗎?你一點不知道!他說你娘不願意。明天他和我叔叔一道來。”

金枝按著肚子給他看,一麵搖頭:“不是呀!……不是呀!你看到這個樣子啦!”

男人完全不關心,他小聲響起:“管他媽的,活該願意不願意,反正是幹啦!”

他的眼光又失常了,男人仍被本能不停的要求著。

母親的咳嗽聲,輕輕地從薄牆透出來。牆外青牛的角上掛著秋空的遊絲,輕輕地浮蕩著……

母親和女兒在吃晚飯,金枝嘔吐起來,母親問她:“你吃了蒼蠅嗎?”

她搖頭。母親又問:“是著了寒吧!怎麼你總有病呢?你連飯都咽不下去。不是有癆病啦?!”

母親說著去按女兒的腹部,手在夾衣上來回的摸了陣。手指四張著在肚子上思索了又思索:

“你有了癆病吧?肚子裏有一塊硬呢!有癆病人的肚子才是硬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