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小說篇(11)(1 / 1)

五年前它也是一匹年青的馬,為了耕種,傷害得隻有毛皮蒙遮著骨架。***現在它是老了!秋末了!收割完了!沒有用處了!隻為一張馬皮,主人忍心把它送進屠場。就是一張馬皮的價值,地主又要從王婆的手裏奪去。

王婆的心自己感覺得好象懸起來;好象要掉落一般,當她看見板牆釘著一張牛皮的時候。那一條小街盡是一些要坍落的房屋;女人啦,孩子啦,散集在兩旁。地麵踏起的灰粉,汙沒著鞋子,衝上人的鼻孔。孩子們抬起土塊,或是垃圾團打擊著馬兒,王婆罵道:

“該死的呀!你們這該死的一群。”

這是一條短短的街。就在短街的盡頭,張開兩張黑色的門扇。再走近一點,可以見門扇斑斑點點的血印。被血痕所恐嚇的老太婆好象自己踏在刑場了!她努力鎮壓著自己,不讓一些年青時所見到的刑場上的回憶翻動。但,那回憶卻連續的開始織張——一個小夥子倒下來了,一個老頭也倒下來了!揮刀的人又向第三個人作著勢子。

仿佛是箭,又象火刺燒著王婆,她看不見那一群孩子在打馬,她忘記怎樣去罵那一群頑皮的孩子。走著,走著,立在院心了。四麵板牆釘住無數張毛皮。靠近房簷立了兩條高杆,高杆中央橫著橫梁;馬蹄或是牛蹄折下來用麻繩把兩隻蹄端紮連在一起,做一個叉形掛在上麵,一團一團的腸子也攪在上麵;腸子因為日久了,幹成黑色不動而僵直的片狀的繩索。並且那些折斷的腿骨,有的從折斷處涔滴著血。

在南麵靠牆的地方也立著高杆,杆頭曬著在蒸氣的腸索。這是說,那個動物是被殺死不久哩!腸子還熱著呀!

滿院在蒸腥氣,在這腥味的人間,王婆快要變做一塊鉛了!沉重而沒有感覺了!

老馬——棕色的馬,它孤獨地站在板牆下,它借助那張釘好的毛皮在搔癢。此刻它仍是馬,過一會它將也是一張皮了!

一個大眼睛的惡麵孔跑出來,裂著胸襟。說話時,可見他胸膛在起伏。

“牽來了嗎?啊!價錢好說,我好來看一下。”

王婆說:“給幾個錢我就走了!不要麻煩啦。”

那個人打一打馬的尾巴,用腳踢一踢馬蹄;這是怎樣難忍的一刻呀!

王婆得到三張票子,這可以充納一畝地租。看著錢比較自慰些,她低著頭向大門走去,她想還餘下一點錢到酒店去買一點酒帶回去,她已經跨出大門,後麵著響聲:

“不行,不行,……馬走啦!”

王婆回過頭來,馬又走在後麵;馬什麼也不知道,仍想回家。屠場中出來一些男人,那些惡麵孔們,想要把馬抬回去,終於馬躺在道旁了!象樹根盤結在地中。無法,王婆又走回院中,馬也跟回院中。她給馬搔著頭頂,它漸漸臥在地麵了!漸漸想睡著了!忽然王婆站起來向大門奔走。在道口聽見一陣關門聲。

她哪有心腸買酒?她哭著回家,兩隻袖子完全濕透。那好象是送葬歸來一般。

家中地主的使人早等在門前,地主們就連一塊銅板也從不舍棄在貧農們的身上,那個使人取了錢走去。

王婆半日的痛苦沒有代價了!王婆一生的痛苦也都是沒有代價。

四荒山

冬天,女人們象鬆樹子那樣容易結聚,在王婆家裏滿炕坐著女人。五姑姑在編麻鞋,她為著笑,弄得一條針丟在席縫裏,她尋找針的時候,做出可笑的姿勢來,她象一個靈活的小鴿子站起來在炕上跳著走,她說:

“誰偷了我的針?小狗偷了我的針?”

“不是呀!小姑爺偷了你的針!”

新娶來菱芝嫂嫂,總是愛說這一類的話。五姑姑走過去要打她。

“莫要打,打人將要找一個麻麵的姑爺。”

王婆在廚房裏這樣搭起聲來;王婆永久是一陣幽默,一陣歡喜,與鄉村中別的老婦們不同。她的聲音又從廚房傳來:

“五姑姑編成幾雙麻鞋了?給小丈夫要多多編幾雙呀!”

五姑姑坐在那裏做出表來,她說:

“哪裏有你這樣的老太婆,快五十歲了,還說這樣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