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給人家!怎麼你沒有錢?你把錢放在什麼地方我都知道。”
金枝生氣,當著大眾把口袋撕開,她的票子四分之三覺得是損失了!被人奪走了!她隻剩五角錢。她想:
“五角錢怎樣送給媽媽?兩元要多少日子再賺得?”
她到街上去上工很晚。晚間一些臭蟲被捏死,出襲人的臭味,金枝坐起來全身搔癢,直到搔出血來為止。
樓上她聽著兩個女人罵架,後來又聽見女人哭,孩子也哭。
母親病好了沒有?母親自己拾柴燒嗎?下雨房子漏水嗎?漸漸想得惡化起來:她若死了不就是自己死在炕上無人知道嗎?
金枝正在走路,腳踏車響著鈴子馳過她,立刻心髒膨脹起來,好象汽車要軋上身體,她終止一切幻想了。
金枝知道怎樣賺錢,她去過幾次獨身漢的房舍,她替人縫被,男人們問她:
“你丈夫多大歲數咧?”
“死啦!”
“你多大歲數?”
“二十七。”
一個男人拖著拖鞋,散著褲口,用他奇怪的眼睛向金枝掃了一下,奇怪的嘴唇跳動著:
“年青青的小寡婦哩!”
她不懂在意這個,縫完,帶了錢走了。有一次走出門時有人喊她:
“你回來……你回來。”
給人以奇怪感覺的急切地呼叫,金枝也懂得應該快走,不該回頭。晚間睡下時,她向身邊的周大娘說:
“為什麼縫完,拿錢走時他們叫我?”
周大娘說:“你拿人家多少錢?”
“縫一個被子,給我五角錢。”
“怪不得他們叫你!不然為什麼給你那麼多錢?普通一張被兩角。”
周大娘在倦乏中隻告訴她一句:
“縫窮婆誰也逃不了他們的手。”那個全禿的亮頭皮的婦人在對麵的長炕上類似尖巧的呼叫,她一麵走到金枝頭頂,好象要去抽拔金枝的頭。弄著她的胖手指:
“唉呀!我說小寡婦,你的好運氣來了!那是又來財又開心。”
別人被吵醒開始罵那個禿頭:
“你該死的,有本領的野獸,一百個男人也不怕,一百個男人你也不夠。”
女人罵著彼此在交談,有人在大笑,不知誰在一邊重複了好幾遍:
“還怕!一百個男人還不夠哩!”
好象鬧著的蜂群靜了下去,女人們一點嗡聲也停住了,她們全體到夢中去。
“還怕!一百個男人還不夠哩!”不知誰,她的聲音沒有人接受,空洞地在屋中走了一周,最後聲音消滅在白月的窗紙上。
金枝站在一家俄國點心鋪的紗窗外。裏麵格子上各式各樣的油黃色的點心、腸子、豬腿、小雞,這些吃的東西,在那裏出油亮。最後她現一個整個的肥胖的小豬,豎起耳朵伏在一個長盤裏。小豬四圍擺了一些小白菜和紅辣椒。她要立刻上去連盤子都抱住,抱回家去快給母親看。不能那樣做,她又恨小日本子,若不是小日本子攪鬧鄉村,自家的母豬不是早生了小豬嗎?“布包”在肘間漸漸脫落,她不自覺的在鋪門前站不安定,行人道上人多起來,她碰撞著行人。一個漂亮的俄國女人從點心鋪出來,金枝連忙注意到她透孔的鞋子下麵染紅的腳趾甲;女人走得很快,比男人還快,使她不能再看。
人行道上:克——克——的大響,大隊的人經過,金枝一看見銅帽子就知道是日本兵,日本兵使她離開點心鋪快快跑走。她遇到周大娘向她說:
“一點活計也沒有,我穿這一件短衫,再沒有替換的,連買幾尺布的錢也攢不下,十天一交費用,那就是一塊五角。又老,眼睛又花,縫的也慢,從沒人領我到家裏去縫。一個月的飯錢還是欠著,我住得年頭多了!若是新來,那就非被趕出去不可。”她走一條橫道又說:“新來的一個張婆,她有病都被趕走了。”
經過肉鋪,金枝對肉鋪也很留戀,她想買一斤肉回家也滿足。母親半年多沒嚐過肉味。
鬆花江,江水不住地流,早晨還沒有遊人,舟子在江沿無聊地彼此罵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