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她這是公然跟同學們為敵(1 / 3)

上午。仁愛醫院。

病房的窗戶半開,細雨隨風飄進來,藍色的窗簾在夏日的雨中輕揚,空氣清爽沁涼。

輸液管的透明液體靜靜流淌。

一滴一滴。

液體流淌進尹堂曜的左腕。病床上,他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靠著雪白的枕頭半倚而坐,麵無表情地望向窗外,絲毫不理會護士讓他平躺下休息的聲音。

雨,一直不停地下。

尹堂曜望向窗外,他仿佛靜止了,一動不動。鼻翼的鑽石也消失了光芒,好似被抽離了靈魂般。

裴優坐在病床邊的沙發裏,他望著尹堂曜很長時間,忍不住輕聲問:

“究竟發生了什麼?”

尹堂曜倔強地沉默著。

裴優起身走到病床前,正視他:“告訴我好嗎?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你會忽然病倒?任院長說幸虧送院及時,否則……”

液體靜靜流進尹堂曜的左腕。

尹堂曜嘴唇蒼白。

倔強的神情中有種令人心驚的脆弱。

“尹阿姨昨晚整整一夜沒有合眼守在你的床邊,雖然她沒有說話,可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來她很擔心你。”裴優坐到他的病床邊,對他說,“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不願意告訴你母親,可是,你可以告訴我啊。從小到大,我們彼此之間都是最可以信任的,不是嗎?”

裴優拍拍他的肩膀。

唇邊的笑容和煦。

慢慢地——

尹堂曜轉過頭,他的聲音有些幹啞:“把心髒捐贈給我的那個人,名字……是不是叫做裴翌?”

“裴翌……”

裴優一怔,上次從小米口中也聽到過這個名字。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聽到這個名字,就好像有什麼東西撞一下他的胸口。

“是他嗎?”

“我不清楚。”曜做換心手術的時候他還沒有本科畢業,雖說他現在跟著任院長作研究生,但是關於那次手術的情況任院長幾乎從沒有提起來過。

“優,幫我查出來。”尹堂曜悶聲說。

裴優摸摸鼻子,打量他:“怎麼,跟你這次生病有關係嗎?裴翌……到底是什麼人?”

尹堂曜眼底驟然黯淡,嘴唇抿得很緊。他的神情令得裴優一驚,心裏隱隱不安,沒有再問下去。

“好,我去查一下,等查出來告訴你。”

裴優微笑著說。

病房裏又開始寂靜。

隻有細雨淅淅瀝瀝的聲音。

“你——是跟小米吵架了嗎?”裴優想了又想,終於還是問出來。應該是愛情吧,隻有愛情能夠讓曜前幾天還幸福得仿佛在雲端,一夜之間又痛苦得仿佛墜入地獄。

尹堂曜麵無表情,嘴唇卻似乎更加蒼白了些。

“她現在就在外麵。”

裴優皺眉,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幫他和她化解問題。

“昨晚是小米把你送進醫院,你被搶救的時候,她一直在哭。情況穩定下來以後,她卻一直守在病房外麵,不吃不喝也不睡,隻是坐在長椅上流淚。我讓她進來看你,她也隻是搖頭,說你見了她會生氣。”

他從沒有見過一個女孩子有那麼多的淚水。

她靜靜地哭,不想被人看見,把腦袋埋進膝蓋裏。可是,每當他出去,看到她蜷縮在一起的背影微微抽動,他知道她仍在哭,淚水仿佛星芒般透過她的身體晶瑩在空中。

裴優凝視病床上表情卻漸漸冷漠起來的尹堂曜:

“你要見她嗎?”

窗外,細雨敲打樹葉。

透明的雨。

樹葉新綠新綠。

尹堂曜心底一片冰冷的疼痛,他神情孤獨倔強,目光冰冷,勾一勾唇角,聲音冷漠如冰:

“告訴她,一個月早已到期。”

******

病房外。

小米坐在長椅上,她怔怔抬起頭,望著身前的裴優,眼睛紅腫得象核桃一樣,臉上滿是髒兮兮的淚痕。

“一個月早已到期?”

她啞聲重複,然後苦笑。是了,她明白尹堂曜意思,他不喜歡她,隻是因為從噴泉池找到鑽石才應允她交往一個月而已。到期了,自然就分手了,他和她自然就不再有任何關係了。

是這樣嗎?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底忽然象是裂開了一個黑洞,黑洞不斷擴大,不斷旋轉咆哮著要將她撕扯進無盡的懺悔和自責中。她咬緊嘴唇,拚命想要告訴自己是那樣的!尹堂曜並不喜歡她!所以她沒有真正傷害到他!然而,她怎樣也無法忘記夜晚的樹影下他脆弱痛苦的眼神和白得發紫的嘴唇……

她是罪人……

是她的自私傷害到了尹堂曜。

小米嘴唇慘白,身子顫抖得有些搖搖欲墜。當她終於體會到自己已經做下的是多麼殘忍的事情時,這一刻,她忽然再沒有勇氣。她想逃,逃得遠遠的,什麼也不要去想。

“我知道了……”

她努力對裴優綻開蒼白而虛弱的笑容,慌張地對他鞠躬,有些語無倫次:“那就好……我走了……如果他有什麼……請你……不……我……對不起……”

她仿佛闖禍後失去了方寸的孩童,這一刻隻想奪路而逃!

“等一下!”

裴優見她神色傷痛而慌張地準備離開,不由急忙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喊住她。

她驚慌地抬頭看向他。

他快步走進旁邊的醫護休息室,手裏拿著一把傘出來,遞給她,微笑:“外麵在下雨。”

“……謝謝。”她怔怔握住傘。

“還有……”有些猶豫,然而好奇心終於讓裴優問了出來,“上次你說到‘裴翌’……”

小米身子陡然巨震!

“‘裴翌’是誰?是我應該認識的人嗎?”他仔細看著她。

她全身的血液向耳膜衝去,轟轟作響,外麵的雨靜靜地落下,恍若有轟轟的雷聲。

裴優問:“他究竟是誰?”

她空白地站在那裏,麵對他的這個問題。嘴巴微微張開,她覺得有些荒謬,荒謬到想笑。翌,他居然問你是誰,他問我,你是他應該認識的人嗎……

然而,她終究沒有笑出來,一陣悲涼象刀子般從她心底劃過。還有什麼意義呢?讓他知道了,也隻會難過和傷心吧。

又做錯了啊。

不應該在他麵前提起你才對吧。

翌,為什麼,自從你不在,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錯誤的呢?

“如果從來沒有聽說過他,那麼,就把這個名字忘掉吧。”她臉上有難以形容的悲傷。

然後——

她順著走廊漸漸走遠,漸漸消失在細細的雨霧中。清冷的雨,她沒有撐起手中的那把傘,雨絲將她單薄的身影籠罩,淡得如一團看不清楚的霧。

裴優站在那裏,遠遠地望著她的背影,心裏一種奇異的感覺,長久地無法散去。

******

雨一連下了五天。

整日整夜地下,有時是傾盆大雨,有時是細雨淅瀝。雨不分晝夜地下著,嘩啦啦地下著,樹葉被衝刷得再沒有絲毫灰塵,整個世界仿佛白蒙蒙的霧氣。

小米常常站在宿舍窗邊,望著雨霧中的東湖發呆。其實東湖在雨中早已看不清楚,隻有隱約的白色,和天空連成一片。

呆呆地站在窗前,她的腦子也是白茫茫的混沌。什麼也無法去想,什麼也想不明白,沒有了方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似乎一切也都沒有了意義。她隻知道,每次隻要試圖去思考些什麼,心底就會被揪得生生作痛。

雨意清寒。

透明的雨絲漫無邊際地飄蕩。

仿佛一夜之間,夏天的熱烈消失得無影無蹤,而秋天靜悄悄地走了過來,沁骨的涼意讓萬物忽然變得那樣安靜。

直到有一天晚上,成阿姨忽然暈倒在值班室,成媛和小米驚慌地將她送進醫院。

成阿姨住院了。

醫生大約是對成媛說了些什麼,雖然她照顧成阿姨的時候表現得好像若無其事十分鎮靜,但是小米卻總是敏感地覺得有些不對勁。半夜的時候,她隱約可以聽到成媛埋在枕頭裏的低泣聲。

然而,成媛什麼都不肯對她說。

小米也不再勉強成媛,她隻想盡力幫忙照顧成阿姨就好了。每天在醫院裏,跑前跑後照顧成阿姨的日子雖然忙碌而擔憂,可是,她卻也再沒有時間去想原本那些紛擾的問題。

也是仁愛醫院,尹堂曜早已經出院了。每當經過那日他所在的病房,小米總是會突然失神,然後匆匆逃走。

他現在怎麼樣了,還好嗎?

不……

他還在恨她吧,他一定永遠也不會原諒她了……

她恨不得讓自己變成一隻鴕鳥,隻要把腦袋埋進沙土裏,裝作看不到,是不是就可以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小米長時間地守候著病床上的成阿姨,聽她慈祥的笑聲,聽她講述自己以往的經曆,聽她睡著時平緩的呼吸。不知為什麼,隻要在成阿姨身邊,她的心就可以慢慢平靜下來。

這天。

成阿姨靜靜地睡著了。

小米拿著保溫飯盒,躡手躡腳地退出病房,輕輕關上病房的門。明天熬些小米粥過來好了,裏麵放些蓮子和百合,希望成阿姨應該能夠多喝兩口。

她邊走邊想。

忽然——

一個修長的身影擋在她的麵前。

她抬起頭,吃驚地發現那人竟然是裴優。他穿著雪白的醫生製服,身材修長俊雅。

“你好。”

他對她微笑。

小米將成阿姨住院的情況告訴了他。他安慰她不要太過擔心,並且拿出紙筆記下成阿姨的病房號。見到他,小米莫名地安心了許多,仿佛他的笑容裏有一種可以信任的東西。

話已經說完了,裴優仍舊凝視著小米,唇邊的微笑漸漸擴大成一種喜悅。

“怎麼?”

她忍不住問。

“……我知道裴翌是誰了。”他的目光中有壓抑不住的興奮。

醫院的走廊裏人們來來往往。

繁雜的腳步聲。

壓低的說話聲。

仿佛一道閃電劈開,炸雷在腦袋裏轟轟作響,小米什麼也看不見,聽不清楚,她的身子劇烈顫抖,心仿佛被一隻冰冷的手用力攥緊,然後狠狠地撕扯。

裴優笑著輕聲問:

“他現在哪裏?”

在哪裏……

她的眼底漸漸浮起空洞的白霧,空洞地望著裴優,心中一片轟然。

“我……可以見他嗎?”裴優摸摸鼻子,笑得有點孩子氣,又有點緊張,“才知道我竟然有個弟弟,而且是孿生的弟弟,真的是……嗬嗬……我可以見他嗎?啊,父親也很想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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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照片。

照片裏的男孩子穿著白色的襯衣,他站在濃密的法國梧桐樹下,陽光透過樹蔭篩下斑駁的光影。他右臂輕摟著一個女孩子,女孩子細絨絨的短發,對著鏡頭做出可愛的鬼臉。他低頭看著懷裏的她,靜靜微笑,眼底柔和的笑意仿佛可以沁過時空一直沁到人的心尖。

裴家的客廳。

一張長沙發裏坐著裴優和小米,對麵的單人沙發裏坐的是裴優的父親裴振華。他大約五十多歲,麵容儒雅,兩鬢有些華發,他凝神望著照片裏的男孩子,許久都沒有說話。半晌,他將照片輕輕放在桌上,閉上眼睛,頭輕輕靠著沙發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