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跑酷?”
我關切地說:“藍桉,你不要去。”
可他卻轉過身,背對著我說:“我喜歡世界在我腳下的感覺。一種岌岌可危的駕馭感,成功與失敗,就在一線之間。”
我拉住他說:“藍小球,你是因為我嗎?你為了我真的不值得。我不配你為我這樣做。”
可他卻輕柔而堅定地拽脫我的手,轉身走出了敞開的大門。陽光如同金色的瀑布,均勻地傾瀉在他身上,白色的鋼管支架,交織出蛛網般的空中隧道。他像一個穿越時空而來的機械戰士,正站在時間機的入口。
我追到門前,卻不敢踏出門外。那裏太高了,站在邊緣,都會感到目眩。我乞求地說:“你回來吧。拿生命做賭注,輸不起的。”
藍桉側頭說:“酥心糖,你還不明白嗎?我是給你個機會,如果我成功,你還要跟著我受罪。如果我死了,就等於還你自由。”
遠遠,我聽到樓下此起彼伏的歡呼聲,日光在高空中顯得格外明烈。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也許,這會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我想要拉住藍桉,可是工作人員已經開始清場了。我被推到玻璃幕牆邊。有人在藍桉身邊,為他做最後的技術指導。他看起來,不是很在意,目光遠遠望著前方,好像看見了世界的盡頭。
工作人員做好最後的叮囑,退到了門前。藍桉轉回頭,對著我露出一個粲然無比的笑容
我從沒見過他笑得那樣明朗,無牽無掛。
我強忍著湧上喉嚨的哭意,想努力擠出一個的微笑給他。可藍桉卻把手放在背後,突然摘下保險繩,扔開了。
我的眼淚湍急地湧出來!
我尖叫著說:“不要!”
可是一切都晚了,沒有人能攔住他。他像一隻黑色的獵豹,躍進經緯錯落的鋼管支架。
他敏捷地騰空,翻轉,飛蕩……
我不顧一切地衝到門前,全身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我怕極了,隻能默默祈禱,他是藍桉,神一樣男生。他想做的任何事都必定會成功。
然而,這畢竟是三百米的高空不是嗎?有無數鋒利的亂流,隱藏在透明的空氣裏。就在藍桉飛躍向下一根鋼管的時候……我明明看見他已經抓住了,卻又像是滑開了。
又或許……是他自己鬆開了緊握著鋼管的手。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呼。
我顧不得恐懼,衝出門外,大喊著“藍桉!”
卻隻見到他像一縷黑線,飛墜下去。
我脆弱的心髒,終於在這一刻,崩潰了。
我仰麵跌倒在地上,視線變得模糊起來。
我恍惚有種錯覺,自己不再恐懼了。早春繁密的陽光,織起一片淡金的迷網。世界從有聲消退成無聲,時間蔓延出一個世紀那麼久。
我的意識,仿佛飄遊出了身體,有人在耳邊,輕聲叫著我的名字。
我聽不出是誰,隻覺得懶洋洋的,心髒的疼痛漸漸淡遠了。似乎有人握住我的手說:“Hey,酥心糖,我們是該說再見了!”
Memory 79:最艱難的散場
醫生說,我的心髒還好。隻是突然經曆了過激的刺激,才出現問題。他要我放棄今年的高考,他擔心我的身體,承受不了繁重的課業。
可是我執意不肯。
因為我不想困守在這座城市,這裏有太多悲愴的影子,令我窒息。我需要一個理由逃離。
那段日子,我每天埋頭在學習裏。那些複雜繁繞的公式,可以耗盡我的所有精力,不會留一點閑暇去回憶。我忽然有一點理解藍桉為什麼會說,被抹去一段悲痛的記憶,是上天的恩賜,因為當疼痛那麼深刻地盤踞在你的記憶裏,隻有擦除得一絲不留,才能重獲新生。
住院的那幾天,卓濤來看過我。他還帶來了一個小朋友。那個曾經被他救過的小女孩。
卓濤說:“這是我妹,周儀。”
周儀就是當年被他救下來的,汽修店長的女兒。她挽著卓濤的胳膊,補充說:“將來的女朋友。”
“少胡說。”卓濤敲她的頭。
周儀卻嘟起嘴說:“本來嘛。你舍身救我,我當然要以身相許了。”
我在一旁,看著他們打打鬧鬧,附和地笑著。可是我的心裏卻暗湧起難過。
周儀已經十四歲了,看著她清澈幹淨的眼神,我仿佛看到了曾經不諳世事的自己。不懂得愛情,不懂得欺騙,不懂得大人世界的糾葛與秘密。
隻有短短的幾年不是嗎?我卻失去了所有簡單的快樂。
四月,我回到學校。上課的前一天,我去看了謝欣語。她變得更瘦了,削尖的臉頰,顯得眼睛極大。一直都是我在絮絮不止,她很少說自己,也很少插話。直到最後,她才問:“藍桉現在怎麼樣了?”